蓝忘机放慢脚步循声看去，那边山石之后，一个长挑的黑衣人，背影潇洒，像是抄着手在对一个白衣少年说话。正是魏无羡与金凌。蓝忘机止住脚步，望着那一抹红发绳在夜色里明艳地晃动，静静地等在这边。

过了一阵，金凌退了两步，脸色古怪。魏无羡放大声音说道：“看来是瞒不住你了。没错，我已经移情别恋了。”

金凌脸色已经白了。

魏无羡继续道：“在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我认真地想了很久，终于发现其实敛芳尊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也不太适合我。”

蓝忘机微感意外，莫玄羽被赶下金麟台，外界传说是骚扰同门，但没有想到竟然是金光瑶。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这等□□的丑闻难怪金家抖三缄其口。

眼见金凌又往后退了两步，神色已经是不堪其扰了。

魏无羡背对着自己，蓝忘机瞧不见他神情，但听音辨色，魏无羡应该是压着笑在说：“以前是我看不清自己的心，但是遇到含光君以后，我确定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已经离不开他了，我不想要除了含光君以外的任何人……等等你跑什么，我还没说完呢！金凌，金凌！”

蓝忘机差点莞尔，金凌已经撒腿逃离了魏无羡，而魏无羡憋了好久的笑终于得以释放，笑够了之后一转身，却见蓝忘机白衣如雪，站在不远处，月色下玉面如琢，极尽温柔地瞧着他。

“蓝湛！你来啦！你知道吗，莫玄羽竟然是因为纠缠金光瑶才被赶下金麟台的，难怪这里所有人看我眼神都这么一言难尽呢！”魏无羡看见蓝忘机，眼神瞬间就亮了许多，脚步轻快地走来，像一只投林的夜莺。

蓝忘机点头，待他走近，突然伸手拂向他脸。魏无羡略一迟滞，转眼就抿嘴含笑，任由蓝忘机将他被风吹到肩头的红发带捋到身后。两人相顾而立，都是一脸柔情，然后默契地并肩往客房方向走去。蓝忘机感到袖口那里敞开了一点，是魏无羡悄悄地伸手进来，将他牵住，转头对他眨一眨眼，带着满足的神色笑了一笑。

“你和泽芜君都不知道这件事，而且根本都不认得莫玄羽，看来兰陵金氏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掖着藏着干的。这样就说得通了，莫玄羽毕竟是有宗主血脉的，金光善如不想要这个儿子，也不会把他接回来，若只是单纯地骚扰同门，应该最多教训教训了事，不至于扫地出门。但如果骚扰的是金光瑶，那就不同了，这可不仅仅是敛芳尊，还是莫玄羽的异母兄弟。真是……”

魏无羡没有说完，蓝忘机估计他是想说：“丑事”。魏无羡停顿了一下，脸上泛起古里古怪的苦笑，“难怪莫玄羽要疯，他被撵回莫家庄，又是个人尽皆知的断袖，颜面尽失，怎会不被那些势利眼作贱，竟是撑了好几年才献舍。也是个苦命之人……”

蓝忘机无法答话，世间的苦难，恒河沙数，难以籍尽，被命运裹挟的芸芸众生，谁能独善其身？即使像魏无羡这样天赋奇高光芒万丈的人，也未曾抗过前世的暗箭，何况一个无依无靠的私生子。

魏无羡沉默了一会，又道：“金光瑶也当真厉害，对着你我，全然若无其事，一派谈笑风生，仿佛根本不认得莫玄羽，这等心机，怪不得泽芜君不肯相信是他所为。”

蓝忘机只能微微摇头。蓝曦臣与金光瑶交往深厚，除了结拜之义，还另有缘故。蓝启仁曾因厌恶金光善之德行，对金光瑶依附于他期间的所作所为甚为不齿，不喜蓝曦臣与金光瑶联络过于频繁。

但自十年前百家被迫向朝廷缴纳税赋以来，金光瑶想出无数增进营收的点子，处处向蓝家倾斜，蓝家不仅能够如数纳赋，还年年有盈余。金光瑶甚至配合蓝曦臣，将金家收益的一部分添付过来，一起捐赠戊边，还了蓝曦臣心愿。这等义举直接让蓝启仁对金光瑶刮目相看，从此默许金光瑶随意出入云深不知处。

要让蓝曦臣相信金光瑶背后搞出分尸义兄、屠城百姓这样罪大恶极的事，其惨痛可想而知。蓝忘机知道，只有找到证据，再慢慢说服蓝曦臣，否则不用说金光瑶自来就是这等怜上悯下的形象，兄长也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两人在金麟台穿行了一阵，魏无羡问道：“是不是聂怀桑那里什么都没有打听到？”

蓝忘机低声回答：“是。他醉了。”

魏无羡又问：“金光瑶在哪里？”

“与兄长、聂宗主一起。”

“那正好，我得去金光瑶的私室查探一番。但愿泽芜君那边，能多拖住他一阵是一阵。”魏无羡立即拿定了主意。

蓝忘机看了看空中，踌躇道：“这里空中到处都是阵法，你没有通行令牌，恐怕难以靠近。”

魏无羡满不在乎地一笑，低声道：“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在夜色的掩饰之下，蓝忘机与魏无羡并肩携手，到了兰陵金氏为他们安排的客居中，房间极为宽敞奢华，不似普通客房，显然是金光瑶特意吩咐过的。

魏无羡拿出乾坤袋，找出了一叠白纸和剪刀，开始剪纸人。蓝忘机坐在旁边看着他，发觉他剪这纸人与往常不同。平时这纸人只需人形即可，头和四肢分明，轮廓简单，无需细节。但此时魏无羡却在细细地剪出纸人的头发、手指、脚等部位。

虽然只有成人一指之长，但这纸人的轮廓赫然就是魏无羡本尊的样子，身材比例十分逼真，马尾高耸细腰枝，宽袍大袖皂底靴。魏无羡剪完之后，摊在手上送到蓝忘机眼前，问道：“好看吧？”

蓝忘机被他铮亮水灵的眼神一扫，心动了一下，道：“好看。”

魏无羡微笑着将纸人放在桌子上，又从取了笔，仔细画了一阵，最后把笔一扔，说道：“蓝湛，你看！”语气里满满的得意。

那不过三寸长的纸人，已经有了眉眼口鼻，衣襟褶皱，蓝忘机凝目细看，纸人五官细致，神韵极其灵动，完全是魏无羡自己的模样，形态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间就要羽化成真人。蓝忘机嘴角微翘，瞧着纸人不舍移目。

魏无羡将蓝忘机推到榻前，脸上神情十分少见，透着古怪，低声笑道：“含光君，你乖乖地躺下，待会我附身纸人的时候，口不能言，不能吩咐你做什么。所以你一定要闭上眼睛，一直闭着，直到……”

蓝忘机扇动眼睫，不解其意，剪纸附身术可没有让监督者睡觉的道理，除非能绝对保证肉身的安全，监督者不得离开，随时要守护在施术者身旁，防止肉身遭到破坏，魂魄不能归位。

“好了！蓝湛，你信我！你只要想着是我就行。”魏无羡手在蓝忘机肩膀上一推，将他推倒在榻上，嘱咐道：“别起来！我走了你自然知道的。”说完提起酒盏喝了一口，喷出酒雾于纸人之上，然后自己往案桌旁边斜斜睡倒。

那纸片人像是被风吹起，忽的一震，赫然伸出双手撑着桌面，弯腿站了起来，面向蓝忘机，笑吟吟的直立在桌上，流畅的线条之下，便是一个简化缩小版的魏无羡。纸人忽然掀起两臂，腋下宽大的袖子羽翼一般飞起，带着轻飘飘的身躯翩翩然落到了蓝忘机肩头。

蓝忘机瞪大了眼睛，望着纸人顺着自己的肩头走向自己的脸旁，纵身一跃，面上微感麻痒，纸人走到了他的唇边，俯身一贴，整个贴在了他的唇上，跟着慵懒地打了个滚，然后抱着他的下唇瓣“吧唧”地亲了几下。

这声“吧唧”是蓝忘机脑补出来的，纸人其实不会发声，但他脑海中自动响起了魏无羡以往主动索吻，将他嘴唇重重亲出来的声响。他的脸瞬间热了起来，突然有点明白纸人想做什么了。但是他还是没有遵照魏无羡的吩咐闭上眼睛，而是直勾勾地瞧见纸人又站起身来，噔噔噔地走到自己的右眼旁，用小得不能再小的手，猛地一下抓住了两根睫毛。

蓝忘机睫毛被抓，自然就眯起了眼，感觉那纸人忽地一下扑在他右眼之上，像是用两只手将他上下眼睑拢了起来，不让他睁开。蓝忘机长长出了口气，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又觉察到纸人的头抬了起来，像是在观察他是否真的闭眼了，待到确认之后，便又俯下头，在他眼睑上擦了几下，仿佛在说：“蓝湛真乖！”

蓝忘机放平呼吸，安静地躺着，明白了魏无羡那句“只要想着是我就行”最终的含义，想象着魏无羡坐在他身旁，用纤长的手指，指腹带着一点点粗糙的角质，轻轻抚过他的面颊。感受到魏无羡随着他的呼吸节奏，慢慢地从额头开始，手指像在吹奏舒缓笛声，沿着鼻梁一直按压着抚过他的嘴唇。

他恍惚听到了魏无羡有些粗而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热气不断打在他的皮肤之上，脸上的绒毛都在为他陡然发烫的体温让路，接着两片温热的嘴唇覆盖上了他的，柔软到极致，温和到极致，让他像第一次触及爱人双唇时那样浑身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