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就是要赌一赌。能够破除禁制和阵法从大门进来的，他自认除了自己，这世上就没有几人可以做到，除非……是设置它们的人。若是那些人已经发现了他和聂怀桑，根本不必暗中动手，尽可发动阵法，让金麟台几百守卫汇聚过来，不分青红皂白斩成肉酱，也不用给谁说理。

那人既然按兵不动，应该不是发现了他们，而是另有动作。但那是什么呢？魏无羡好奇极了。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将全身放松到连呼吸都不会带起空气里的尘埃，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居高临下地看到一个白衣人，看不到面目，只看衣服上的金边，应该是金家家袍，那人带着乌罗软帽，倒向是金光瑶日常的打扮。

可那绝对不是金光瑶，金光瑶若是站在那里，应该够不到这两级楼梯。他恰好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下面，低着头专心地在地上画着什么。魏无羡想再看清楚一些，可是全被楼梯挡住了。

有了芳菲殿密室的教训，魏无羡不想再功亏一篑，就算趁对方不注意时出手，也不能保证一招制敌，何必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就露了痕迹。想到这里，魏无羡将头缩回来，默默地等着。

但就在这一缩回头的刹那间，听到几下咚咚的脚步声，便再无动静，那脚步听起来像是步入山洞一样发出长长的回声。魏无羡赶紧又探出头去，发现白衣人已经不见了。

果然是通过隐形的符咒进入密室或暗道！魏无羡顿了一下，飘然起身，飞跃下楼，追了过去，但已经晚了，白衣人用来打开密道的符咒已经消失，楼梯下的地面如同他们上去之前一样平平整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魏无羡蹲下身子，在地面仔细摸索，身边一阵风过，聂怀桑也下了楼来，跟着他在地面摸索，低声问道：“看清楚人没有？从这里进去了？”动作果断、面色警惕，双眼发亮，即使他不是用着别人的脸，也不像聂怀桑平时的样子。

“没看清，进去了。”魏无羡低声答道，同时看了聂怀桑一眼，觉得他的动作实在是干劲利落得超乎预料，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随即又叹了口气，道：“符咒很厉害，一时半会破不了。”

聂怀桑说道：“你说这下面会有什么？”

魏无羡摇摇头道：“什么都有可能。”他站起来，绕着楼梯下这块地面走了两圈，犹豫着是该等那人出来就打他个措手不及，还是不动声色继续监视？

但没等他想清楚，地底下传来轰隆隆的闷响，声若雷霆，聂怀桑一个踉跄差点扑到，地面震动了几下，窗户上的琉璃因震颤发出“磕磕磕”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聂怀桑满脸惊愕，仍然小声问道。

魏无羡皱起眉头，仔细聆听，声音消失了，震动也停止了。聂怀桑正蹲下去准备摸地面，却被魏无羡一把拉住，往楼梯上一躺，手上亮出三张符篆护在身前，脸贴在楼梯的缝隙处，注视着下面动静。

楼梯下的地面像水一样地化开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头冒了出来，跟着身子也冒了出来，全身上下都是灰尘和碎石，而且背对着楼梯，完全看不到样貌。他“咳咳咳”了好几声，直到嗓音沙哑，气喘不已。地面闪过几道淡淡的金光，又变成了结实的原样。

魏无羡想了想，最终还是放下了符篆，没有出手，看样子这凌云座底下的秘密，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他悄悄从怀里拿出一张特别的符纸，来不及用朱砂，咬破手指在上头画了符文，口中默念了几句，朝着那人的背影一抖，那符纸倏然化为一缕极细的黑线，蜘蛛丝一般地飞到了那人的上发，然后像蚯蚓一样钻入到发丝中去，悄然无息，那人根本没有察觉。

他咳嗽了一阵，喉咙乎乎作响，显然吸进了太多的粉尘，几乎让他窒息，也来不及再拍打身上的灰尘，扑向大门，跌跌撞撞地出去了。外面禁制阵法毫无反应，看来那人就是设置之人或者有特殊的通行咒牌。

“你怎么让他跑了？”聂怀桑站起来，有些不解地问道。

魏无羡瘪瘪嘴，说道：“还能怎么着？抓住他逼供？第一，能不能抓得住，我没有把握，你有吗？”

聂怀桑摇头。

“第二，这里是金麟台，倘若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找到反倒被发现了，你堂堂清河聂氏家主出现在这里拷掠金家人的理由，想好了没有？”魏无羡朝门口努努嘴。

聂怀桑摇头。

“第三，我们是来找赤锋尊的遗体的，还没有找到就闹得人尽皆知了，你说你三哥有没有可能让我们在这里继续找下去？”

聂怀桑摇头。

“那你说还能怎么办？”魏无羡抄起手问道。

聂怀桑木木地望向他，问道：“让他走，我们继续悄悄地查？”

魏无羡说道：“他方才灵力不设防之际，我在他身上放了追踪咒。”他看看关好的大门，又道：“他既然能自由进出这里，肯定是个重要人物。”

聂怀桑不甘心地道：“可是现在要怎么查啊！”

魏无羡说道：“虽然可能毁得差不多了，我还是想去看看，这地下到底有些什么。

聂怀桑脸色突然白了，喃喃地道：“会不会……我大哥的……”如果聂明玦的头颅在下面，这么大的显然是爆炸的动静，只怕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聂明玦要是从此只能顶着一个木头脑袋再次下葬，恐怕清河聂氏的列祖列宗都会半夜来找聂怀桑算账。

想到这里，聂怀桑追踪那白衣人的勇气全都没了，不由得哆嗦了几下。

魏无羡再次蹲下来，尝试着解开白衣人通过的密道符咒。方才在楼梯的缝隙处看到符咒的一些痕迹，的确是隐藏加封印的种类，找到符咒所在的确切地点就好办多了。

聂怀桑看看紧闭的大门，问道：“那个……你不担心他去而复返吗？或者找人来收拾这里？”

魏无羡头也不抬地道：“这个地方被封禁得这么严实，显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来的，我看，藏住他们想要藏的东西，才最重要，被毁了也不会让人知道。不过别担心，不是赤锋尊的遗体。因为这个地方还不够资格。”

他尝试了二十多种方法，终于在一阵复杂的凌空符文绘制之后，地上闪过几道微弱的金光，地面变得像粘稠流动的沼泽。魏无羡将手轻松地伸了进去，一阵微凉的感觉在手腕处掠过，底下果然是空洞。

魏无羡站起来，划拉了一张照明符，先用脚往通道里再试探了一下，脚底坚实，有阶梯，于是顺着阶梯往下，径直走入了地面。这情景十分诡奇，魏无羡像是逐渐被湖水淹没的人，一步一步走向平静湖面的最深处。聂怀桑瞪大眼睛赶紧跟上。

他们走下隐蔽的通道才知道，原来底下根本就无需照明符。这是位于凌云座底下悬崖里的洞穴，沿着外部的穴壁上，开凿出了一个个比拳头稍大的孔洞，洞内虽仍是幽暗，但修仙之人的目力，那点外面的光线就足以照明了。

这里是藏匿秘密的好地方。外面是百丈悬崖，如刀削斧砍，猿猴难攀，再底下是金陵城的繁华街道，人来人往，根本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来。何况还有金麟台的禁制守着，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但是如今这里却是再狼狈不过了，魏无羡瞧见左手边原本一个约一人可过的通道处，乱石堆砌，不知有几层厚，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看样子这通道已经被完全堵死。

“方才那声音，看来就是爆炸声，将这洞窟炸塌了，堵死了通道。”聂怀桑说道。

“是啊！可是，除非通道后面的东西已经被转移走了，否则不是白白这么做了么？”魏无羡拍着手上厚厚的白灰，说道。

“我看不是那白衣人做的。”聂怀桑沉思了一下，说道。

魏无羡看了他一眼，就差直接露出“这还用说”的神情，叹道：“聂宗主，你会自己造了个密室，自己把自己差点炸死在里面吗？”

聂怀桑迷惘地说道：“也许……一不小心弄错符咒了？”

魏无羡转过头去，默默地将手上的白灰又使劲地拍在了石头上，像是在拍聂怀桑的脸。

“唉，莫公子，你看这是什么东西啊？”聂怀桑转身朝向洞穴的另一侧，看着那穴壁上的东西说道。

==============================

那帷幔之后，只是一幅画。画中一位艳妆女子，身着华服，极尽繁复的长袍衫裙层层叠叠，曳地三尺，刺绣巧夺天工；头戴点翠百花朝凤金冠，簪笄十二对，金丝翠羽毫厘可见；珠串佩环无数，琳琅满目。奢靡豪华的程度，仿佛将一整个国库都穿戴在了身上。

可是这些美轮美奂的饰物，再晶莹夺目，都抵不过她慵懒妩媚的容颜，她只是微微侧首垂下眼睫，再半睁双眼朝着画外轻轻一瞥，天然微翘的唇角只是稍微多了一点点弧度，整个世界便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那副画是活的，画中人就跟活生生将要从画里走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