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望着城楼上的阴影，知道这命令的意思是要他和林湘思死一个。贺夫人是要逼着他杀死林湘思，杀死那个看起来威胁到她姐姐地位的女人。蓝曦臣露出苦笑，其实她完全不必这么做，她说得很对：“哪个男人抱过了她，心里还装得下别的女人？”

所有的士兵们统一发出“荷荷”的怒吼，似乎在催促着包围圈中的两人自相残杀。

林湘思全身颤抖着哭出了声，哽咽道：“曦臣哥哥！对不起，是我的错！”

蓝曦臣摇摇头，道：“她疯了。”

林湘思倒转剑柄，将自己的佩剑递到蓝曦臣面前，哭道：“你杀了我吧！把我的剑带回去给我爹。”

蓝曦臣不动，说道：“我答应过你父亲，带你回去。”

林湘思哭道：“可是我们回不去了啊！”她很清楚，没有灵力不能御剑，蓝曦臣修为再高，也打不过十万精兵，终究难逃一死。

蓝曦臣森森地说道：“那就只能战死了。”他挥动朔月，直身立如泰山，银白剑刃上最后一滴血甩入了尘土中，浑身上下，逐渐被一层杀气笼罩。

林湘思这个时候突然笑了。她原本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仙门闺秀，从来都一帆风顺，生的美貌家世又好，所有人都宠着她，她自然认为玄门百家里让人最向往的那个男人理应是自己的。

她喜欢蓝曦臣好多年了，憧憬过无数次令人眼红心跳的未来，却从未仔细想过他为什么单身到现在。在她少女的梦幻里，一切都是天意，她从不认为“他是在等着自己长大”，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并不觉得她被蓝家长辈认可是父亲费尽心机的结果，她以为那是她应得的，她一颗心雀跃得飞上了天空，却只换来蓝曦臣一阵无情的冷落，她才隐隐觉得自己是在追逐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可她想不通为什么，明明自己是万人仰望的那一轮明月，蓝曦臣却像瞎子一样视而不见？

直到她看到了一幅画，她才知道，登过绝顶，拥抱过日出的人，哪里还会留恋黑夜里的一点光明？她当时就崩溃了，她的人生、她的理想、她的骄傲，竟然是那么不堪一击，她哭自己突然就没了活着的喜悦，恨不得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

而蓝曦臣竟然愿意为了她战死在这里。林湘思笑了，又哭了。她想起来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不负所托而已。但在她尚未彻底绝望的心底，并不想蓝曦臣死，那个她从童年就懵懂在心头，捂在心口，舍不得亵渎的神仙般的男子，不该身染鲜血，扑面黄沙。

林湘思握紧了剑柄，看到那雪白的剑身映出自己红肿的双眼，她惨然一笑，说道：“曦臣哥哥，对不起！”突然横剑就往自己颈项抹去。

但是蓝曦臣比她早先一步，她只看见白衣如雪，朔月剑身晃动，几乎同时后脑一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蓝曦臣提着朔月，将林湘思缓缓放到地上，肃然站直身子，对着城楼中气朗朗地道：“今日玉门关兵强马壮，声势浩大，贺夫人果然没有违背承诺，没有浪费蓝涣这十年来筹措的一点军费。”

城楼上只有呼呼风声，没有人回答。

蓝曦臣又道：“倘若贺夫人执意要用蓝涣之命，为这雄关的千年英烈殉葬，更要今日的雄兵千百，与我共赴黄泉，蓝涣纵然不解，却也不惧。只可惜我须眉七尺，血洒五步，割的却不是异族的头颅，沾染的竟是同胞的鲜血！”

他持剑向天，扬起头，望向城楼中央“玉门关”三个大字的匾额，说道：“不必等了，动手吧！”

但是没有人回应，训练有素的士兵们保持着阵型，一动不动，一时间人声俱无，只有荒原刮来的晚风在瓮城上空呼啸而过，发出阵阵呜咽之声。

擂鼓声又猛地响了起来。蓝曦臣压低眉头，深吸一口气，忽然浑身轻松，露出释然的神色，就这样死了，自然也就不再会痛了。

“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蓝曦臣惊讶地看见前面密不透风的盾牌长枪和人墙中间，空出了一个通道，一直通向城门。士兵们整齐地退到了两旁，不做一声。

他望向城楼上的阴影，那里的人还是站着，没有露出脸来。

蓝曦臣抱起林湘思，朝城门走去，“哐当”的沉闷巨响中，巨大的门扉被机括推开，外城墙里无数人头攒动，士兵和武器组成的屏障依次裂开，留出了通道，没有人再阻拦他。

他走出玉门关的城门洞，走入了他来时的官道。身后突然劲风扇动，有人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攻来。蓝曦臣手上抱着一个人，身形不如平时灵敏，仍然在最后关头侧身避开，眼前一个黑沉沉的铁器从面颊边上一闪而过。

两个身材壮如铁塔的黑衣人手持造型古怪的兵刃，站立在不远处，并没有继续攻击。他们一身黑衣从头罩到脚，短须覆面，加之面色偏黑，仿佛从幽冥而来的无常。两人都面无表情，其中一人说道：“你走。那女人留下。”

蓝曦臣吸了一口气，一出了玉门关城墙范围，浑身灵力充沛，与平日无异。他放下林湘思，冷冷地道：“恕难从命！”

那黑衣人又道：“蓝宗主，你修为再高，也敌不过天师门的人。你应该知道，我们可以伤你，而你却只会伤到你自己。”

此话重重地击中蓝曦臣的意识。当年云深不知处的清谈会上，城阳郭平被自己的长剑穿肩的惨状，倏然浮现。蓝曦臣凝望着黑衣人身后的城门洞口，露出一丝苦笑，却不发一言，缓缓抽出朔月，静待迎敌。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分作两路，迅捷如神鬼之速，手中古怪的似刀非刀、似枪非枪的兵刃竟然化作流星一般的链条，朝蓝曦臣捆了过来。链条上流动着红通通的光芒，衬着黑夜里的城楼城门，像是来自地狱的业火。

蓝曦臣剑锋一挥，迎了上去。在天师门的绝技之下，他自知不敌，但若束手就擒，心有不甘，唯今只有迎难而上，说不定还能尝尝被自己的朔月刺死，会是什么滋味。

他这种门户大开，不顾自身安危，全然是自杀式的还击，让两个黑衣人出乎意料，“当当”两声，朔月被他们形若流星锤的兵刃挡住，顺势缠了过去。从剑上传来两股浑厚无比的灵力波涛，蓝曦臣自身灵力自然而然地涌起抵抗，胸口一阵气塞，却没有当场吐血。

黑衣人双双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竟然忘记了变换招数继续攻击，蓝曦臣已然明了，瞬间放开朔月，双手变掌，运起全身灵力，重重地击打在两个黑衣人的胸前。心道：大意了，他们冒充天师门的人，差点就上了当，幸亏他们下手不够快。

想到这里，蓝曦臣双手收回，身子下沉，横腿去扫他们下盘，料想他们中了自己全力一掌，若无防备，至少是重伤，让他们躺倒再容易不过。

却见两黑衣人面带惊诧，身轻如燕，往空中一跃，避开蓝曦臣的扫堂腿，两人手中兵刃呛啷啷响，各自收回，朔月的束缚一解，快速坠落。蓝曦臣挥手一召，朔月便飞回他手中。

一名黑衣人上下打量着蓝曦臣，哑着喉咙道：“你……你……”却也没有受伤迹象。蓝曦臣皱了皱眉，这两人被自己全力击中胸膛，竟然没有受伤，看来是穿着护甲之类的仙器，这就不好办了。看来下一步动手，便只能朝着他们的头、手等没有护甲的地方攻击，先下手为强。

想到这里，蓝曦臣朝他们走了一步，说道：“冒充天师门的人，可惜一动手就露馅了。这等身手，还差得远呢。”其实天师门的人，身手到底怎么样，他也没有亲眼见过，不过徒手震碎马头、撕裂马车这等程度，也不算得什么高超。

那人的眉头皱得比蓝曦臣还要深，“你……怎么？你说什么？”显然是思路完全对不上蓝曦臣的，此刻更显迷惑了。但他与另一个黑衣人对视了片刻，却迟迟没有再度发动进攻。

这时候，城楼上响起了一阵尖利的哨音。蓝曦臣抬头望去，依稀见到贺夫人纤细的身子出现在垛口处。

两个黑衣人收起兵刃，鬼魅般地退回到了城门内，来去皆是匆匆无影，简直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蓝曦臣望了贺夫人一眼，转身抱起了林湘思。

贺夫人远远地望着蓝曦臣的背影，挺直的脊背塌了下去，泪水不知道何时又爬满了她的脸颊，她跌倒在冰冷发硬的石墙前，泣不成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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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凝住了。

聂怀桑手指之处，是两块像画框一样被悬挂在洞穴壁上的巨大铁枷。铁枷又厚又大，上面铸造着复杂的花纹，合着黝黑的光泽，狰狞而可怖。因为是黑的，又在幽暗的洞穴里，所以他们并没有立即发现。

魏无羡双眼发涩，走过去，凝视着那给自己前世带来最终厄运的东西之一，手指抚上那凹凸不平的花纹，嘴里默念着什么。

聂怀桑好奇地问道：“莫公子，你很喜欢这刑具？”

魏无羡没有搭理他，而是用力将那副铁枷中的一块翻了过来，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铁枷背面，同样铸造着极为复杂的花纹。魏无羡仔细辨认出了可以令神识昏聩丧失意识、甚至可以用来催化凶尸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