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铁枷，你见过吗？”魏无羡问道。他脑子很痛，觉得不说点什么会让自己难受得要打人，他明知道聂怀桑当年不在金麟台上，应该没有见过，可就是想说话，想分散一些心神。“要是蓝湛在就好了。”他想，他可以伏在蓝忘机肩上，痛快地哭一场。

但是聂怀桑挠了挠头，说道：“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什么？”魏无羡漫不经心地回问。

“这个东西，我想起来了。当年鬼将军在金麟台发狂，戴着这个铁枷还是力大无穷，徒手就扳断了它，一手拎着一半，用它砸死了三十几个人。”聂怀桑战战兢兢地说道。“没想到它竟然还在这里。真是不祥之物，说不定就是它，让通道塌陷了。”

魏无羡摇摇头，聂怀桑十有**是听人胡说的，他惯于打听这些稀奇古怪的传闻，据说人越是胆小怕事，越是喜欢打听传闻，用来丰富自己不敢外出游历的人生。

聂怀桑又道：“我们快点上去吧，我看也找不出什么东西了。这个东西怪瘆人的，好像鬼将军的魂还附在它上头似的。”

魏无羡似有所动，心情虽然烦躁，聂怀桑的话却像给他开了一扇窗，他抛下铁枷锁，往通道阶梯走去。楼梯在眼前延伸又转折，一如这里的暗线，曲曲折折。

他走到大厅里，抬头往顶上看去，那里房梁屋面十分平整，只是一如金麟台的其他地方，有许多画蛇添足的装饰，奢靡累赘。

魏无羡又走上二楼，二楼可能因为从不作待客之用，便要朴素得多，魏无羡默默记下数十个木架子的位置，又上到了三楼。

那些药橱的摆放位置，与二楼木架子的摆放位置其实相差无几，但若不有心对比，确实看不出来。只是三楼的屋顶，却大有天地。

那是一个华丽且复杂的藻井。最中间的浮雕是一朵巨大的金星雪浪牡丹花，周围一层层围绕着牡丹花的，是正方形的细密斗拱，无一不是精雕细琢，色彩斑斓，与这简单质朴的药橱柜子形成鲜明对比。

聂怀桑跟在魏无羡后面，也仰头看着，却什么也看不出来。末了叹道：“莫公子，要说藻井，你们金麟台大殿里的藻井，比这个还要大，还要华丽吧！“

魏无羡满脸都是严肃，缓缓说道：“那倒是。不过，大殿的藻井，可没有这个那么厉害。”

的确厉害。因为此刻在他们头顶上的藻井里，一共盘踞着八只恶鬼。

说起来，这还是魏无羡的手笔。

当年他才从乱葬岗出来，一心只想要报仇，也知道让对手失去抵抗意志是最好的办法。因此他变着法子制造恐怖，把温家人弄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让那些处在前线、深入各地的温家前站、监察寮的温家人，时时处在崩溃的边缘。

其中的办法之一，便是篡改镇宅符咒。人血为媒，聚煞聚阴，原本驱逐邪祟的符咒被改为召唤厉鬼邪神的召阴符，在夜晚阴暗之处，厉鬼倾巢而出，将睡梦中的温家人折磨至死。

这法子最初非常好用，但是后来逐渐被人发现是符咒的缘故后，就不那么好用了。温家人加强了防守，魏无羡不能再随意篡改所有的镇宅符的时候，就想到了埋伏。

他先是寻找到温家宅邸守卫最薄弱的地方，弄出一个通道，带了几个恶鬼潜伏进去，将恶鬼封禁在各处不显眼的地方，让燃阴符这些找不到，然后故意破坏几处镇宅符，做出邪祟从外面进攻的假象。

他那时非常小心，一个人在寻找目标到设下埋伏的恶鬼、最后一举攻破整个宅邸，往往需要十几天甚至一个月的功夫。而且他不是单单选择一处下手，而是同时找到多个目标。这样神鬼难料的方式，让温家人猝不及防，毫无招教之力。

只是过于耗费心神。何况还要挖掘温家死去的人坟墓，将他们的长辈亲人做成凶尸，用来杀温家人，以达到最佳震慑的效果，魏无羡可谓是日夜不停，不眠不休地忙了几个月。

当他完全现身在射日之征的江家阵营里后，这一套装神弄鬼、重在扰乱敌心的方法就不大用了。一来温家阵营加强了警惕，用各种方法防范他，二来当温家人知道他是个“人”而不是鬼怪的时候，就不那么害怕了，三来同样的手法用多了，对方就会找到弱点，让他的成功率不那么高，而且还危险。

最重要的是，一旦伐温大旗扯了出来，两军交战，拼的还是绝对实力。而战线形成后，巡防与戒严通通加重数十倍，再要想深入温家控制的地区，更是难上加难。

那个时候，蓝忘机曾借来往传信等便利，回回都找到他，每次都劝阻他，说“挖坟炼尸、有辱先人……损害心智”等等。魏无羡杀温家人杀红了眼，根本不予理会。但蓝忘机从不气馁，一见面就说，弄得魏无羡气恼不堪，有时候也恶语回击。

有段时间在江陵一带，魏无羡为了补充战场上凶尸大军的数量，夜夜出去挖坟。遇见过蓝忘机几次后，每次扛着锄头出去时便又想到那个小古板：“不知道蓝湛会不会来？”

若是当时便遇上蓝忘机了，两人可能话不投机，几句话后就散了。

若出门时没有遇见，魏无羡在挖坟的时候便老是想：“小古板今日怎么还没来？”

若是蓝忘机一直没出现，他便胡思乱想：“蓝湛今天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劝不了我，不来了？不对啊，他那种性子，怎么可能放弃教训我的机会？”

总是要等到蓝忘机“恰好”又遇见了他，魏无羡这才安了心，往往抬头就是一个笑脸，对上蓝忘机冰山一样的面容，快活地想到：“这个小古板终于来了！”

到了最后，他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必须得要挖坟掘尸，还是想要遇到蓝忘机，跟他吵架。

现在想起来，那时他已经对蓝忘机是爱而不知，情不知所起了。而蓝忘机哪里是看不得他邪魔外道，分明是关心他为第一。魏无羡看着藻井，眼前又浮现出蓝忘机浑若冰雕雪塑的面容，和那本该浅淡得冷漠，却藏不住关怀的双眼来，不禁一阵心暖。

这八只青面獠牙的恶鬼，被符咒封禁在藻井里，不经唤醒，倒是没有危险。而且封禁方法非常特殊，若他不是鬼道祖师，也会跟旁人一样根本看不到。看它们所在的方位，配合着二楼、三楼几个特殊木架子当作的咒眼，形成了最恶毒的摄魂夺舍咒。

他当年也用过这个方法，自己躲在暗处，不必在中咒者身上使用任何符咒、符篆或其他法器，就能操纵恶鬼摄取中咒者的魂魄，让其做出极其可怕、不可思议的动作，比如大力将自己的腿扭断成数截，然后从脖子上绕过去，许多温家人就是被身边亲人突然之间的可怕行为活活吓死的。

这种咒术，中咒者当时没有任何意识，也没有痛感，施咒者却可以在任何时候将其魂魄归位，比如将自己全身戳烂，手脚折断之后。当然这种残忍的手段，魏无羡也用得不太多，吓死了几个之后，便交给其他的鬼兵自行处理了。

没料到会在金麟台看到这种摄魂夺舍咒。回想起自己手稿曾经流落、金家广招鬼修的一些往事，魏无羡似乎明白了一些，但这恶毒的咒术在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用，夺的是什么人的魂魄，还是一团迷惘。

聂怀桑看不到顶上的恶鬼，又见魏无羡神色凝重，便问道：“什么啊！怎么个厉害法？”

魏无羡心念一动，问道：“听说当年亭山何氏的何素，也是一代名士，在这里刺杀老金宗主，当场被擒住，你知不知道详情？”

聂怀桑白了他一眼，道：“你们金麟台的事，你还来问我？”

魏无羡道：“我不是来得晚，品级低，后来又被撵出去了吗？没人跟我说这事。”

聂怀桑道：“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那一年，老金宗主在这里设宴招待一些亲近的家主，亭山何氏也在邀请之列。谁知道何素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疯了一样，提剑刺向金老宗主。当时众人都在觥筹交错，哪里想得到何素会发疯。听说何素招招都是索命招数，好几个家主拼了命才拦下他，他还口中荷荷有声，状如疯癫。”

听到“疯了一样”，魏无羡又问道：“何素既然是亲近的家主之一，平日关系应当不错，他当日事出反常，为何老金宗主不认真查一查，最后竟然就判了他死罪呢？”

聂怀桑道：“这个我听说，在此之前，亭山何氏与金家的关系就不太好了。他们家的瓷器生意做得很大，原本兰陵城里金麟台里的瓷器都是他们家供的，后来金家就不要他家的瓷器了。金家一不要，兰陵城里的瓷器货源就都跟了金家，乃至半个齐鲁。何家的生意算是被砍掉了大半。”

魏无羡问道：“是什么原因呢？”

聂怀桑道：“这个没人说，反正这事是突然发生的。何素还找过金夫人好多次，想拜托金夫人向老金宗主说情，都没有说通。”

魏无羡奇怪的问道：“为何找金夫人？他们很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