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在这里守了魏无羡两天。两天之中，魏无羡都是昏迷不醒，好在没有持续发热，也没有伤势恶化的迹象。他依照聂嫺婉的交代，每天两次给魏无羡清洗伤口和换药，极尽细致，不敢有半分疏忽。

魏无羡昏迷中，除了水，也没办法吃东西。蓝忘机就时时给他输送灵力，让他即使昏迷也能感觉好受一些。这些年来，为了让共生的日子更久一些，再久一些，蓝忘机没有一日松懈过，修炼不止，灵力修为与日俱增。

因为灵力枯竭，筋疲力尽带来的有心无力的痛苦，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身上的传信符用完，蓝忘机想与魏无羡蓝曦臣联系而不得，这个小院，的确给予他们很好的掩护，也得到了照顾，但同时也像个困境，几近与世隔绝。

又到傍晚，小院朝东，并无夕阳余晖照射进来，但晴空无云，日光最后的暖意便更显灿烂珍贵。魏无羡躺在榻上，呼吸匀称，脸色已经没有那么苍白，像是在沉睡而已。好像随时可能扬起密长的眼睫，弯成一双月牙的眼睛笑意甚浓，嘴角笑嘻嘻的，然后俏生生地说道：“蓝湛，我饿了！”

蓝忘机轻轻地叹了口气，望向窗外，想起冲出芳菲殿那夜，回头看到魏无羡的最后一眼，信任、坚定、希望，他们给彼此所有的嘱托，在那短短的一眼里，什么都说尽了。

不知道收到自己的信后，他和兄长查到了些东西没有？而莫玄羽，又是因何带着自己在金麟台上找到那三个地方，又是什么让他多年都不能忘怀？金光瑶那边，将赤锋尊的头颅藏到了哪里？又会怎么对付魏婴和兄长？死去的薛洋，神秘的雾面人，到底和金光瑶有着怎样的关系？

他站起身来，决定过了今夜，待这个魏婴的身体状况持续稳定后，无论如何要想办法与在金麟台的魏婴和兄长取得联系，倘若有什么困难，在一起定比各处一地更易解决。

小院外传来小厮的脚步声。这两天都是这名小厮送饭送药，他的落脚轻重、步履频率，蓝忘机已经熟记。只是尚不到晚饭时间，他怎么来了？

“客人，我家主人有请。”小厮笑眯眯的站在院门口，对着蓝忘机躬身行礼。他近几日来往多次，早就习惯了这位俊雅清冷不苟言笑的仙君。

蓝忘机有些为难，转头看向屋内，并未立即回答。按理说受到照护，理应对此间主人当面感谢，可若是留魏无羡一个人在这里，委实又放心不下。

小厮站着等待。蓝忘机迟疑半晌，只得回道：“可否回复你家主人，承蒙照拂多日，明日一早我们便要离去，离去之时我们一起向你家主人道谢并辞行。无礼之处，万望海涵。”

小厮往屋里探了探头，有些意外：“伤者已经醒了吗？”

蓝忘机道：“尚未，只是已经大有好转。明日启程应不妨事。”

小厮似乎明白了什么，微笑道：“那客人自便，我这就回复主人去。”

蓝忘机行了一礼，看他离去，方掩上院门，走进屋内，迎面就碰上一双饱含水汽的眸子，黑得仿佛深不见底，又亮得炫若星辰。见到他走近，那眼睛眨了一下，慢慢地弯成了一双月牙。

魏无羡醒了。蓝忘机鼻子一酸，扑到榻前，握住他的手，指头底下脉搏的跳动，又稍微有力了些，他颤声问道：“感觉怎样？”

那双月牙更弯了，星光流水一样从里面溢出来，暗哑无力的声音在蓝忘机听起来犹如天籁，“好多了。就是伤口有些痒。”魏无羡虚弱地说道，然后似乎想要翻身，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指了指案桌上的杯子，道：“我想喝水。”

蓝忘机忙在竹杯里倒了水，再过去一手将他揽进怀里，略微扶起上半身，将水杯递到他嘴边。魏无羡喝完了水，说道：“谢谢。”蓝忘机怔了一下，魏无羡又道：“我昏迷了几天？”

“两天两夜。”蓝忘机默默地放下竹杯，却没有将他放下，而是轻柔地沉下手臂，让他躺得更舒服一些。“火海里，你救了我。”蓝忘机内疚不已，此刻终于可以对他吐露，“你为了救我，伤了灵脉。”声音哽咽，想到他重伤濒死，还不忘救自己脱离险境，心境大悲大喜，满是怅然。

“没事，蓝湛。你别介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我不是逢凶化吉了吗？”魏无羡反倒轻声安慰他，气息细弱，好在平顺无杂音。

蓝忘机眼前蒙蒙的一层水雾，默默地将他搂紧了些，下巴轻轻地搁在他的头发上，浓重的药气笼罩着魏无羡全身上下，把他自己那淡淡的酒香给驱散了去。那种感觉倏然又现，蓝忘机觉得他们隔得无穷远，他们可以为彼此穿越千年、横贯生死，却只能相距在咫尺之间，永无牵连。

没有人可以告诉蓝忘机，当你的爱人没有了和你相爱的一切记忆，却独独保全了对你的爱，他还是不是你的爱人？更没有人可以告诉蓝忘机，应该如何去做才是对。他越来越感觉自己走的每一步，无论对错，都如此艰难，每一下都如踩刀尖，不是怕刺痛自己，而是怕伤到魏婴，任何一个魏婴。

过了一阵，魏无羡轻微地动了一下，说道：“我有些饿了。”

蓝忘机如梦初醒般“喔”了一声，才想到他几日未进粒米，肯定饿坏了，忙小心放下他身子站起来，有些犹豫不安地道：“我去找人，备些粥来。”然而并没有立即走，望着魏无羡，欲言又止。

魏无羡笑了笑，说道：“我已经醒了，不妨事。你放心，看样子这里很安全。”像是怕蓝忘机不相信，又道：“我手也能动，防身是绝对没问题的。”

蓝忘机稍微松了口气，自床头取下随便，放到他身旁，说道：“我速去速回。”转身佩上避尘，出去找那小厮。如果有现成的粥最好，若没有，他便重金求做。魏无羡重伤初醒，饮食须得精心。

他推门出去，沿着来时的路线往前厅走去。这是蓝忘机两天以来第一次出绿竹小院，不似上次进来的清晨，此刻不到酉时三刻，宅子里人来人往，比上次进来时生动许多。往来之人，皆身着统一的白衣素袍服饰，无不步履匆忙，手持各种物件，即使注意到蓝忘机，也没人感到惊诧。

蓝忘机看到他们手中所持之物，除了药匣子药罐子，最多的就是纸笔和木牌，只是瞧不清楚上面的字。初时想象是药方和拿药的牌子，后来觉得不对，这里本来就是医馆，药材想必都集中在一处，没必要满宅子到处跑。

再仔细看时，发现这些人神态皆是严肃专注，甚至有些冷漠，更不像医者仁心的温和之感，遂觉得有些奇怪。一路走去，这种感觉越来越浓。

他走到前厅，倒是无人拦他，前厅药气更盛，有十几张窄榻，上面躺着各色服饰的人，有的病容枯槁，有的外伤醒目，有的忍不住呻吟，有的又咬牙硬扛，有人衣饰华丽，有人衣衫褴褛，看来都是等着医治的病人。

病榻之前，有几位白衣人穿梭其间，低声安慰。不待一时，后厅传来一声清越的铜铃响。便有两人抬起一张病榻，连人带榻，将病人往内厅走去。

照料蓝忘机的那位小厮坐在一个高高的台子后面，低头在看着什么。蓝忘机走过去，因他人高，瞧见小厮正在书写着一本册子，蝇头小楷一般的字已经记了有大半页，饶是蓝忘机目力过人，也没看清楚他写的什么。

小厮感到快要落山的阳光被挡住一部分，便抬起头来，看到蓝忘机昳丽清冷的脸，立刻露出习惯性的笑容，放下毛笔，掩上笔记，笑道：“客人来了？有何吩咐？”

蓝忘机小声说了来意。小厮殷勤点头，道：“这个不难，我们这里常备有粥，您先回，我这就准备了给您送去。”

老让他跑来跑去，蓝忘机颇为感激，想到已经既然备有粥了，不如自己带过去就好，于是说道：“我自己来。”

小厮楞了一下，笑道：“那主人要骂我懒了！客人还是先请回吧！不出一刻，保证送到！”说完殷切地看着蓝忘机，脸上堆着礼貌且认真的笑容。

蓝忘机只得点头应允。小厮又补充道：“既然伤者醒了，那么还请客人回房照顾伤者为先，其他事情无需担心，我家主人自会安排妥当。”

见他如此谦恭而坚持，蓝忘机自然只得客随主便，便又沿路返回，此时暮色已临，但在宅子里穿梭的白衣人仍不见减少，步履依旧匆匆，蓝忘机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回得小院，晚风拂过，庭中修竹随风而响，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扑面微凉。蓝忘机推门进屋，却见连枝铜灯已经点燃，幽幽的灯光下，只着中衣的魏无羡正在尝试自己穿衣服。

他半坐在榻上，脸颊因为咬着牙齿而凹陷，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呼吸因藏不住的疼而十分不匀，想是听到了蓝忘机的脚步声，回眸一笑，轻松地道：“含光君回来了，我的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