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见他如此，腰腹间一阵疼痛，仿佛受伤初醒的人是自己，只赶紧走过将他扶住，低声道：“何必起身，伤未痊愈。”

魏无羡倒是没有逞强，微笑道：“不妨事，我哪里那么娇气了。一点小伤而已，伤口我已经看了，愈合得很好。”他深吸一口气，脱离蓝忘机双臂站了起来，顿了一下，又道：“你不用担心。只是，我的粥呢？”

蓝忘机没敢用力拉住他，也没有及时站起来，仰头望着魏无羡因为久卧而略显蓬乱的头发，怅然道：“待会就有人送来。”

魏无羡点点头，也没有转过身，只是继续慢慢地穿着外衣。他自己的衣服被血污弄脏，而且被岁华刺破了两个大洞，也不能穿了，中衣外衣都是蓝忘机的。他边系带边笑道：“含光君啊，借了你的衣服穿一下，以后还你，或者……还你钱。你选哪样？”

蓝忘机一怔，他哪样都不会选。他感到一阵伤感，隐隐觉得他们越来越像两根线，终究会被命运之手分到红尘两端，他以为的困局，不待他来解，魏无羡自己就断绝了纠缠。

一步一缓，魏无羡走向了案桌，坐下低头把玩案桌上的竹杯，淡声说道：“这里的东西都是竹子做的啊？挺精致的。”

蓝忘机默然。

魏无羡又道：“对了，金光瑶密室藏着赤锋尊的人头？鬼手那具躯体是赤锋尊的？你确定？”

蓝忘机道：“确定无疑。”

“嘿，金光瑶手段不赖啊！立刻就转移了证据，还让他夫人自杀，嫁祸给我们。”魏无羡感叹道。

那毕竟是金麟台，金光瑶自己的地盘，要转移区区一个人头，简直易如反掌，只是秦愫为什么自杀，确实是个巨大的谜团。而她自杀时，看起来又是清醒的，并不像中毒、胁迫，蓝忘机看得清楚，却越发疑惑。

“我只知道，金夫人临时之前，像是被揭露了什么重大秘密，与她独子之死有关。而且……她说……”蓝忘机有点犹豫。金麟台冲到芳菲殿的路上，魏无羡告诉过他，秦愫与金光瑶的对话。其中让人难以理解的部分，是否是秦愫的呓语？

魏无羡这才将目光从竹杯上移开，望向他，问道：“她说什么？”

蓝忘机道：“她说……金光瑶让她恶心。”

魏无羡楞了一下，笑道：“不是吧？难道金光瑶有什么怪癖？”

蓝忘机摇头道：“非因此故。”便将金麟台上芳菲殿和密室内，魏无羡化身纸人后看到的情形，说给了他听。

魏无羡静静听完，双眼眨了眨，叹道：“金光瑶真是深藏不露，他夫人都那样了，还想着清谈会！不过，听你这么一说，他们儿子的死，好像是金光瑶乐意看到，甚至是追求的？”

蓝忘机道：“有疑，不解。”

魏无羡又道：“建昌肖氏因为修建瞭望台，辩论不过，残杀金光瑶的独子？怎么看都是一石二鸟之计啊。金光瑶和夫人临终前的对话，没有第三人在场，好吧，他们以为没有第三人在场。那么金光瑶说阿松必须死，就不是说给别人听，而是说给金夫人听的。而恰好有反对他的家主杀掉了他的儿子，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将这个家族连根拔掉，去掉反对的声音。如果是巧合，那么这巧合也太遂人意了。”

蓝忘机默然，无法反驳。

魏无羡道：“当然现在没有证据，也无法指证他。无论如何，金光瑶对金夫人说的那番话，让人毛骨悚然。”

蓝忘机想到一事，在灯光下抬起眼眸，说道：“莫玄羽带着我在金麟台上去了三个地方。”

魏无羡笑道：“莫玄羽？”他瞬间明白过来，眼光闪动，道：“你们是……好吧，莫玄羽出来了，去了哪三个地方？”

蓝忘机道：“指山阁、群芳庭、凌云座。”

魏无羡道：“指山阁我知道，是金家家主办公的地方，群芳庭和凌云座我没有听说过。他是什么意思？”

蓝忘机道：“他没说。”他看魏无羡不解的样子，解释道：“莫玄羽神志一直不清。”

魏无羡点头，示意明了，又问道：“他既然神志不清，谁知道是不是误打误撞去的这几处地方？”

蓝忘机沉吟了一阵，说道：“凌云座就是建昌肖氏家主杀死金光瑶独子的地方。”

魏无羡脸色瞬间严肃了起来。他并没有问蓝忘机是不是肯定，他知道蓝忘机不会说毫无根据的话。过了一小会，他问道：“那件事发生时，莫玄羽在金麟台吗？”

蓝忘机道：“从时间推断，应当在。”

“这么说，莫玄羽对这件事印象很深，即使疯了也还记得。到了金麟台还会故地重游？”魏无羡尝试着思索里面的因果，“这样看来，指山阁、群芳庭也有什么巧合的事了。”

蓝忘机是见过莫玄羽疯癫模样的，因此更为谨慎一些：“也说不定只是他偶然去到。”

魏无羡笑了笑，说道：“是啊，有可能。我觉得他若是有意带你去的，那你应该担心才对。”

蓝忘机睁大了眼睛。

此刻外面传来那小厮的声音：“客人，晚膳送到了。”跟着院门被推开，身手利落的小厮提着食盒走进屋子，瞧见魏无羡坐在案桌旁，满脸堆笑道：“公子这就可以坐着了？看来伤好多了。”

魏无羡也上下打量他，颔首笑道：“多谢照顾。”他眉目俊朗，语笑嫣然，纵然伤病未除稍显憔悴，也是一副顾盼神飞的倜傥模样。

小厮笑眯了眼，过来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端出来，说道：“临近晚饭时分，我就将你们的晚膳一并带来了。”边殷勤地给蓝忘机和魏无羡递上筷子和勺子，“我家主人说了，两刻钟后，过来拜访二位。”

蓝忘机道：“怎好劳烦你家主人亲自过来，论理也该我们去当面道谢。”

小厮笑道：“不妨事，主人自有安排！”说罢退后行礼，正待出去，却被魏无羡喊住了。

“我说小哥，先别走。有几句话问你。”魏无羡笑盈盈地说道。

小厮又施了一礼，道：“公子请讲。”

魏无羡道：“你家主人贵姓？这里是做什么用的？”

小厮一笑，道：“主人尊姓龙，这里是医馆。”

魏无羡道：“方才我观察了一下，这里用作医馆，委实太大了些。”

蓝忘机朝魏无羡看去，见他脸带笑容，并无什么异常，反倒笑得过于开心了些。

小厮又是一笑，道：“主人生性好善，用祖业开医馆济世，原不是靠行医吃饭的。”

魏无羡也跟着他笑了笑，道：“知道了，多谢。”

小厮躬身对二人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蓝忘机等院门关上之声传来，才放下筷子，问道：“你怀疑这里有问题？”

魏无羡低头喝粥，道：“也不算问题吧，不过确实不寻常。”

蓝忘机点头，道：“我感觉到，这里不只是医馆。”他毕竟看到过从地面到天花板的药橱，也看到过前厅的病人，闻到浓烈的药气，这些都不是伪造的。

魏无羡笑道：“我反正不担心，如果这里是黑店，有含光君跟我在一起，怎么都不会吃亏。”他扬起头，碗口遮住了脸，几下将碗里的粥大口喝完，抹了抹嘴道：“真饿死了！”往食盒里又翻了翻，道：“嗨，怎么这么小气，不给我多一碗呢！”

蓝忘机道：“你重伤初醒，不能多食。”

魏无羡眼巴巴地望着蓝忘机的碗，道：“把你的饭，匀一点给我……”眼里隐隐发着绿光，舔着好不容易有了些血色的嘴唇。

蓝忘机盯着自己的碗想了一阵，才发现自己原是不能拒绝魏无羡的，于是无奈地道：“就一小半？”

……

“你说，这里的主人有没有在监视我们？”魏无羡吃得心满意足后，手撑着脸，问蓝忘机道。

蓝忘机收拾着食盒，正待抬头启唇，发现不必回答了。因为院门敲响，一个颇为沉稳的男子说道：“客人方便否？龙某前來拜访。” 与小厮说的分毫不差，两刻钟到，此间主人准时出现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到门口迎接。只见一位身材中等，面貌毫不出众的中年男子走进来，身穿白色素麻长衫，头戴方巾，唇上蓄着短髭，气度庄重大方，脸上一派风和日丽，十分亲近。

蓝忘机带着魏无羡躬身行礼，那男子亦躬身回礼，三人一触目，都是礼貌而风雅的微笑。蓝忘机侧身让出通道，男子缓步走进屋内，环视一周，在竹席上坐下，等他两人也坐下后，便礼节性地问道：“可还住得习惯？”

蓝忘机歉身道：“承蒙照拂，感激不尽。”

男子爽朗一笑，道：“客人不必拘礼。能帮上二位，也是龙某的荣幸。”他端坐在两人对面，又转眼对魏无羡说道：“我看魏公子也是好多了。”

蓝忘机一怔，魏无羡也是微微变色，禁不住问道：“你知道我？”

男子笑而不答，反说起自己来：“在下姓龙，单名一个翎字，表字莫问。祖上在徐州置下祖业，到了家父这一辈便学了医。龙某不才，也遵循家父教诲，继承医馆济世救人。”

蓝忘机点头，并未答话。

魏无羡又问了一遍：“你知道我？”

龙翎微笑点头道：“夷陵老祖挟持了含光君，大闹金麟台，江湖中早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蓝忘机先是惊异于龙翎对于二人身份的知而无意，波澜不惊，对他的意图又疑。转念又想，他若有恶意，只需在伤药饮食上做手脚，他二人早就中招，便又放了心，只是问道：“既然是仙门中事，龙先生为何要涉身其中？”

龙翎叹道：“我虽不入江湖，江湖却不远我。这不，含光君和夷陵老祖自己就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