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匆匆地走向金凌的住处，因得通行玉牌，他一路畅通无阻，金凌房中亮着灯，看样子还没有睡。江澄憋着气，大力推开了房门，却迎上了金凌通红的眼睛，脸上还挂着泪痕，像是哭过不久。

金凌一看见他就跳了起来，本能地往后一缩，喊道：“舅舅！”他这一跳，将面前的案桌上的东西带了下来，落地哐当一声响，正是方才刺穿过魏无羡的岁华名剑。

江澄瞥见那柄剑落到地上，眉头一蹙，原本因为金凌楚楚可怜的样子有些软下来的心复又生硬，冷冷地道：“没用的东西！上好的仙剑在你的手里，连个人都杀不死！”

金凌做出防备的姿势，嘴巴一瘪，顶撞道：“你不是更没用！连人的边都没挨着！”

江澄更气，细眉倒竖，紫衫晃动，跃过案桌前去擒他，金凌见状赶紧逃窜，可在屋里施展不开，两下便被江澄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提了过来，摔在地上，抬手要打，金凌捂住头哭道：“阿娘啊——”江澄抬起的手就慢慢放了下来。

一旦提到江厌离，再硬的心肠都软得三分。江澄站直了，望着晃动在灯光下金凌的脸，江厌离的影子不多，但刚好看得出来。他在箭袖之下暗暗捏紧了拳头，胸中烦闷，偶尔滚动的心绪又浮上来，其实他也说不清楚，是否有三分懊悔，懊悔撮合江厌离和金子轩。如果他们没有结亲，“阿姐，你也许还活着。”他在心里自言自语。

金凌没挨着打，麻溜地爬起来，站到门边去，随时可以逃跑，见江澄愣愣地，又多嘴问道：“你半夜不睡觉干什么来？怕鬼吗？”

江澄挑了挑眉，摇摇头，目光平淡地说道：“你过来坐，我有话问你。”说罢自己先掀衣坐下，让金凌放心，自己不会打他。

金凌疑惑地慢慢走近，在他对面坐了，问道：“什么事啊？”

江澄道：“你为什么哭？”

金凌如梦初醒般擦了擦脸颊，怎肯服软，答道：“我哪有！”

江澄压着性子问道：“想起你娘了？”

金凌眸色一暗，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半夜过来就是给我说这个？”

江澄又道：“你明明刺中了仇人，该高兴才是，却为什么哭？”他语气柔和了不少，仿佛不是那个随时会抽出鞭子打人的江宗主了。

金凌仍旧倔强地道：“我没有。”

江澄恨道：“没出息！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不就是胆小嘛，往后多杀几个人就不怕了。”

金凌睁大了眼睛，道：“不是！我……我……不是害怕！”

江澄道：“喔？那为什么？”

金凌迟疑了一瞬，终于冲口而出：“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觉得他不像是个坏人！”

他眼神里的迷茫那么明显，连江澄也察觉到了，不禁又皱起了眉头，说道：“什么坏不坏的，他是害死你父母的仇人，你还替他说话？！”

金凌低下了头，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从小到大恨的那个夷陵老祖，就不该是他那个样子。”

江澄冷冷地道：“那该是什么样子？”

金凌瞪大眼睛看着岁华，剑鞘流光溢彩，一如他闪烁不定的眼波，他继续用呓语般的声音说：“我真的不知道。他看着很好，在义城还舍身救了我们十几个人……”

“义城？怎么回事？”江澄打断他，满面的阴霾丝毫未减。

金凌回过神来，便将在义城的遭遇说了一遍。江澄听到莫玄羽、魏无羡甚至温宁都在义城出现，还跟蓝忘机在一起，挑起的眉毛久久未能放下，等金凌说得差不多了，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说的这个莫玄羽，和你认识的莫玄羽，有多大的区别？”

莫玄羽在金麟台的事，百家里知道的人不多，大抵都是“私生子、骚扰同修”这两样，并无细节传出，他又是个几乎透明的没什么出众本事的，被赶下金麟台后便鲜少再有人提及，金凌更是出于厌恶从来都没有给江澄说过。

等到江澄这样问，金凌顿时想到莫玄羽和含光君两个人超乎寻常的亲密关系，身上一阵发麻，翻了个白眼，支支吾吾地道：“你问这个……干嘛？”

江澄忍住想打他的强烈**，冷声道：“叫你说你就说。”

金陵想了想，一脸不舒服的神情，喃喃道：“也没啥区别，还是那个样子……黏黏糊糊的。”说的就是莫玄羽缠着蓝忘机时，眼中那压都压不住的火花。

江澄忍住胃里的不适，继续问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他以前不是个疯子吗？怎么现在说话做事变得这么有条理了？”

金凌这才抬起眼睛看着江澄，思索了一下，说道：“他被赶出去的时候，我还小。我记得他也不是天天发疯，我们喜欢去捉弄他玩，他也不生气打人。发病的时候，就是喜欢自言自语原地转圈圈。”他又想了想，道：“也许六七年过去了，他病好些了吧！”想到莫玄羽不那么疯了，竟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浮在脸上，只是金凌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江城冷笑道：“那我倒更要看看这莫玄羽，如果不疯，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

金陵说道：“了不起的事情倒是没有，不过他安排我们做这做那的，倒是一点看不出原来疯疯癫癫的样子了。”

江澄又是一阵没来头的生气，道：“你还真是出息了！由着他指使你做这做那的！”看到金凌翻了个白眼，又忍了忍，道：“说吧，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事？！”

金凌想了一想，慢慢的说了他们在薛洋屋子里搜查的事情，最后说到了那块瓷片。

“像牡丹又像芍药的花纹？”江澄沉吟了一瞬，忽然想起一事，站起身来，在金陵的书案上抽出一张白纸，提笔在纸上画起来，最后拿过来问道：“是不是这种样子的？”

金凌看了一眼，露出嫌弃的神色道：“你这画的什么东西？”纸上是一朵硕大的花，要不是没有颜色，简直可以称得上浓墨重彩了，完全看不出来什么花形，只看得出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不是同一种东西而已。

江澄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只道：“是不是像这样的一朵花，上面部分像芍药，下面部分像牡丹，颜色是绿色的？”

金陵感到很意外，说道：“对啊！咦，你怎么知道？”

江澄掷下毛笔，哼了一声道：“这是亭山何氏家族烧制窑器的标志。当年你娘嫁到金家来的时候，你奶奶喜欢她得紧，据说让亭山何氏也给你娘专门烧了一套白胎汝窑茶具。我曾见过，确实精致。”

他想了想又道：“我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倒有些奇怪：你们兰陵金氏不是有自己的瓷窑吗？为什么你奶奶要让亭山何氏给你娘专门烧一套呢？这碎片怎么又到了薛洋手里？”

金凌摇头道：“不对，亭山何氏的瓷器标志是朵芍药花，不是这个。而且这有什么关系吗？奶奶的瓷器全部都是这一种标志的。”

江澄有些不耐烦的道：“难道说你奶奶和薛洋还有什么关系?！真是无聊！我看莫玄羽即使不疯也跟个傻子差不多，否则纠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做什么。”

他心里的疑虑慢慢打消了。莫玄羽和魏无羡，怎么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无非就是莫玄羽跟着蓝忘机和魏无羡在一起，学了些魏无羡的皮毛，毕竟他也是修鬼道的，见到鬼道的老祖宗还不佩服的五体投地，所以什么都想学，只是这蓝忘机是如何跟魏无羡走到一块的，这倒是越想越说不明白。

金凌道：“我又没想说，是你自己问的！”

江澄露出凶色，斥道：“闭嘴！你跟你小叔叔说义城的事没有？他怎么说的？”这义城居然被屠城，百家却连一点信息都没有，薛洋死而复生做下这等大事，金光瑶这次怕脸上不怎么好看呐。

金凌瘪嘴道：“我到底是闭嘴还是说？”

江澄喝道：“说！”

“我一回来就跟小叔叔说了，他相当震惊，但是我昨天才到金麟台，今天就开清谈会，他便说在明后天召集大世家商议此事。可是今晚又发生了变故……”金凌说到最后，心有余悸，吸了口冷气。

江澄哼道：“终究是邪魔外道，一路货色。”

金凌寻思这话好像把自己小叔叔也骂进去了，抬眼看江澄的神色却不怎么像，于是赶紧说道：“薛洋才是真正的邪魔外道，把整个义城的人都做成了凶尸！”

江澄厉声道：“那你见到这些邪魔外道，不杀了喂你的狗？！”他说的是莫玄羽和魏无羡，恼恨金凌即使刺了魏无羡一剑，却仍让他跑了，莫玄羽大摇大摆地出入蓝曦臣身边。

金陵嚷嚷道：“你别老是邪魔外道，邪魔外道的说！不就是夷陵老祖会这个吗？你恨他，所以一提鬼道你就老是提他！我就不懂了，练了到底会怎么样！如果用来对付坏人，比如对付薛洋对付凶尸用来救人，有什么不好？正道又怎么样？晓星尘道长、宋岚道长是仙道正统吧？不也是被薛洋操纵、欺骗，用正道仙术杀了无辜的村民！正道、鬼道，也要看什么人用，用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