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好厉害的法术！“两个后生赞叹道，目光更热切了。 魏无羡却只是看着那烧毁的符篆，喃喃地道：“果然不是夺舍。“微觉光影变换，蓝忘机又走到了他身边，再次挡住了两个后生的视线，脸色古怪地拉起魏无羡的手，取出伤药给他抹上。

男人叹了口气，又说道：“俺们也曾怀疑过被恶鬼附身了，请了和尚道士做过法事，都没有作用。”

蓝忘机问道：“可曾去驻守仙门求助过？”

男人道：“那倒没有，一来她没有伤到人，二来大师们都说不是妖魔邪祟，加上她时好时坏的，俺就没想这条路，再说也没有那个钱去供奉。”

蓝忘机道：“姑苏蓝氏除祟不收银钱。”

男人道：“这里偏远，即便只是路费俺也凑不出。再加上不止俺们这一家，附近好几个村子，这几年统共也有五六个发疯的。邻村老冯家儿子也是这样突然就……发疯时像变了女人似的，涂脂抹粉，簪花戴花的，不发病时便跟寻常一样。他家里就请过姑苏蓝氏的仙师来瞧的，并没有什么邪祟。”

小小的几个村子，集中出现这么多癔症的疯子，似乎不大寻常，蓝忘机魏无羡对视一眼，魏无羡问道：“这几年，到底是几年？发疯的，都是什么人？症状都一样吗？”

男人迷糊地摇摇头，又想了想，对两个后生说了一阵话，这才回答道：“最长的也有五年了，最短的，也就是去年。发疯的有三男二女，都是如我们一般的大人，倒是没有小孩子和老人。看这癔症的样子是跟寻常听说的不太一样，可我们这九村十八乡的，原先没人得这病，也说不准。”

蓝忘机觉着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这些村民见识不多，也分辨不出病症和邪祟作恶，于是取出一块银子，递给那男子，说道：“拿去补贴一下家用。”

魏无羡说道：“还请这位大哥指点一下，带我们去看看另外几家也出现癔症的病人。”

男人掀开打着补丁的衣襟，将银子放进怀里，看着自己的媳妇，面露难色，问道：“她……怎么醒过来啊？”

魏无羡道：“不用急，两个时辰之后，她自会醒来，若是那时不发病，就正好。”

男人抹抹眼睛，对两个后生嘱咐了一阵，让他们把女人抬回家去，自己带着蓝忘机魏无羡去找那几户闹疯病的人家。几家拜访过后，蓝忘机看到魏无羡跟他一样，眉头深锁，疑惑不仅没解，反而更深了。

“这比我猜测的还要复杂。”魏无羡叹道，“你呢？”

蓝忘机回首注视着他们出来的农家小院，篱笆上头三两朵小花在枝叶间随风微颤，“这些病人，发病前都是独自一人，无人得知他们去向。”

“正是，而他们回来后，无一例外都已经疯了。”魏无羡随他回首望了几眼，又道：“最后的这个病人，症状反而更轻，这又是何故呢？我竟然也想不明白。”

两人的眼神都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深沉。

此时云聚风涌，暮色已至，他们去往镇上找了间僻静的小客栈。蓝忘机在柜台前顿了一下，在掌柜殷切期盼的目光下，要了两间房，简单吩咐掌柜待会将饭菜送到自己房里，两人遂至房里说话。

蓝忘机点燃油灯，与魏无羡对面而坐。灯影如豆，拉出两个修长的身影，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阵，还是魏无羡先开了口。

他在灯影下拉得特别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星霜，问道：“莫玄羽就是在这附近的莫家庄住了七八年？”

蓝忘机点头道：“依照他被逐出金家的时间来看，是的。”

魏无羡说道：“如果没有猜错，给莫玄羽献舍阵法的人，为了确保献舍成功，先做了尝试。”

纵是喜怒不形于色，蓝忘机是神情里也有一丝愠怒，道：“伤害无辜之人，何其残忍。”

“但我有一点没想通：这些村民大都不识字，而且丝毫没有修为，如何启动这么复杂的献舍阵法？”魏无羡似问似答。

蓝忘机眸光闪动，说道：“你可记得江流？”

魏无羡抬眼看着蓝忘机，诧异地问：“你怎么认得他？我前次听……我说到他，但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认得他。”

蓝忘机知道他说的是哪次，心起微澜，还是平静地把十年前遇到江流的前后说了一遍。

魏无羡听得几次想拍案，十指在桌面上缩成了拳头，听到蓝忘机被困在阵法里，已经猜到了江流的举动。最后实在忍不住地问道：“他是用阵法困住你，如果不是临时改变了计划，最后一定是用移魂法控制你启动献舍。也就是说，即使你什么都不会，只要他引导你，你就会。献舍阵法再复杂，只要时间够长，动作够慢，不出错就行。”

“但江流自己却被假的阵法害死了。”蓝忘机看着魏无羡，有一时走神，“我没想到，他竟可自己身死，也要换你回魂人世。”相比于江流的畸形狂热的爱慕，蓝忘机自觉不如，他克制理智，绝不会为了自己顺意，违背魏无羡的意愿。但对于江流这种不顾一切的决然，又有一丝丝的钦佩。

魏无羡却无惋惜之意，道：“幸亏他死在了阵法里，否则，倘若我回来用着他的身体，不知道是否宁愿再死一次。”

他的声音莫名萧索，好像真的有一瞬间生无可恋。蓝忘机听得喉咙一阵发苦，抬眸凝视着他，却瞧不透那道看不见的屏障，他试着在那些苦涩的气息里抽离出希望，慢慢地吸进一口气，说道：“活着，才有掌控命运的可能。”

魏无羡噗嗤笑道：“蓝湛，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厌恶他心机神沉，偷师背主，连带讨厌他的身体。如果被献舍的是我，我也一样就认了，难道真的死了还给他？哈哈，哈哈哈。”

蓝忘机尚且顿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大致是“被献舍的是另一个我”的意思。

随后魏无羡眉峰微聚，眼神逐渐又深了几分：“我只是疑惑，为何一定要拉我的魂魄来献舍？如果莫玄羽只是想要虐待他的几个表亲的命？”

这个答案很不寻常：按说只要是个生前稍微有点法力的恶鬼，替莫玄羽报仇都易如反掌，却偏偏要鬼道祖师？那就说明，报仇只是献舍必经的环节，献舍之后魏无羡做的事，才是策划献舍的人要他做的事。历经了六七年的时间，谨慎地测试了五个人，才最后启动了正式的献舍，让魏无羡重回人世。

蓝忘机道：“必定是因为有些事情，一定要你去做。”

那接下来只能是魏无羡能做，而不是其他什么人能做的事情，便是一路追查鬼手，一直查到了金麟台上，最后发现鬼手竟然是赤锋尊的，而赤锋尊的头颅恰好在金光瑶的密室里，金光瑶又与屠尽义城的薛洋千丝万缕。

“这系列事件，似乎都针对着一个人。”魏无羡道。

“金光瑶。”蓝忘机说完，发现魏无羡的目光终于不会刻意移开了，只是神色凝重，专注严肃，并未丝毫绮念情思，蓝忘机脸上一热，反倒觉得心中有愧。

魏无羡说道：“这人对你我好像没有恶意，不会亲手伤人，但为了达到目的，也并不顾惜他入性命，亦正亦邪，深藏不露。”

似风过无声，湖水微澜，蓝忘机神情略有起伏：“会是他吗？”这话他更多的是在问自己。

“此人现在就在金麟台。”魏无羡与蓝忘机对视着，“若说危险，时刻都存在。但对方的目标是金光瑶的话，我们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

话虽如此，蓝忘机仍感几分不安，说道：“我的传信符已经用完，无法通知到魏婴和兄长。”

魏无羡安慰道：“放心，当未有金光瑶的确凿证据之前，此人不至于在金麟台上有何举动。你也看到了，芳菲殿密室突发的状况，也不是他搞出来的。”

蓝忘机道：“我想尽早赶回兰陵。”

魏无羡微笑道：“吃过晚饭，你就去吧。”

蓝忘机迟疑了一下：“你的伤？”

魏无羡笑道：“不得不说，聂姑娘和龙先生的医术，当真高明，我伤已经痊愈，早不碍事啦。肚子饿了，开饭开饭！”

正巧门口传来掌柜和伙计的声音，蓝忘机过去开了门，一阵鲜香扑进屋内，小地方的食材胜在新鲜，蓝忘机想着魏无羡重伤初愈，一路上都是点的清淡的菜肴。伙计殷勤地尚未将饭菜摆好，魏无羡已经拿起筷子开动了起来。

“笛子。”蓝忘机却未立即进食，而是对魏无羡说道。

魏无羡眉眼微诧，还是伸手将那管尚泛着竹青的笛子从腰上取下，交到蓝忘机手中，嘴里嚼着几片瘦肉，看蓝忘机摆弄着它。

转瞬之间，悠悠笛声自蓝忘机唇边传出，曲调舒缓宁静，听之忘俗，可惜在婉转绵长之际，时有哑顿，即便蓝忘机掩饰得极好，仍是破坏了这曲子的完整和谐，不得不说是令人怅然之憾。

魏无羡垂眸不语，兀自安静地吃着东西，直到蓝忘机吹到一半，停了下来，这才放下筷子，指尖微微颤动，却轻松笑道：“含光君果然才艺卓绝，笛子也吹得这么动听。要是桓伊将军在世，只怕也要闻声而和，与尔共奏。”

他脸上神色是真心的称赞，蓝忘机看不出任何波动，浅色的瞳仁瞬间收缩了一下，黯然道：“就是这首曲子，琴曲我虽已熟练，笛谱却相去甚远。你还不肯告诉我，此曲何名？究竟是何时何地，你我同奏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