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瞅准金凌的方位，扬起随便，朝金凌一剑划下，金凌咬牙闭上了眼，岂知周身一松，捆仙索已被随便的锋芒斩断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温宁在洞中四下行走，将捆绑他们的捆仙索尽数斩断。

片刻之后，被温宁松绑的世家子弟们逃也不是，留也不是。伏魔洞内有夷陵老祖、鬼将军和正道叛徒含光君以及仙门败类莫玄羽，外有无数嗷嗷待食的走尸，进退两难，只得缩在洞穴一角，眼珠一转不转盯着面无表情走来走去的温宁。

蓝思追那头却满面明光，对原身羡说道：“魏前辈，你是来救我们的吧？不是你派人把我们抓来的吧？”

蓝慜看了他一眼，道：“当然不是。”

但蓝思追仍热切地望着原身羡，嘴里说着疑问，满脸却都是全然的信任和欣喜。原身羡身姿笔直，笑着摇摇头。

魏无羡见状，走过去揉了揉蓝思追的头，把他落难几日仍一丝不苟的头发揉得乱糟糟，道：“魏前辈？他就是个穷光蛋！连买衣服的钱都没有，哪来那么多钱雇人。”

原身羡摸摸鼻子，笑道：“这种丢人的丑事，就别广而告之吧。”

蓝思追连连点头道：“嗯。我看得出来！我知道魏前辈的衣服都是含光君买的！”

原身羡：“……”

蓝忘机：“……”

缩在洞穴角落里围观的少年们，脸色更加刷白了，各种不可言喻，但没人敢说什么。

蓝懋变色，将蓝思追往后拉了拉，给他一个眼色，蓝思追的脸有些红了，赶紧闭了嘴。

魏无羡道：“咳咳咳……乖。对方有多少人？这附近有埋伏吗？”

蓝景仪和蓝慜试着把对方身上缠得乱七八糟的绳子解开，蓝景仪抢着道：“对方有好多个人！脸上都用黑雾遮挡看不清面容，把我们捆了扔这儿就不管了，好像是要让我们自生自灭一样。”

一群少年里，他两个最不安分，因此除了捆仙索，那群人还在他们身上缠了好多道绳索，打了七八个死结。

避尘铮然出鞘，割断了他们身上的绳子，蓝忘机收剑回鞘，对站在一起的蓝思追和蓝懋道：“做得好。”

意思是说，他们能保持镇定，还信任他们，做得好。蓝思追连忙对着蓝忘机站得端正笔直，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魏无羡就嘻嘻地道：“是啊，做的真好，思追啊，都会打架啦。”

蓝思追一下子涨红了脸，道：“那、那是……方才一时冲动……”

蓝慜说道：“外面一直有走尸在叫，不知道怎么就没有冲进来。我们也出不去，也不敢往外走。”

原身羡用脚拂去地上的尘土，露出多年前画下的符咒一角，说道：“伏魔洞内有辟邪咒，走尸不敢冲进来。”

忽然，金凌脸色惨白，手脚发僵地从人群里站出，走向他们几人。他这举动过于勇敢，以至于连金阐都用敬佩得看着将死之人的眼光注目着他——差点刺死夷陵老祖的毛头小伙子，居然敢走到夷陵老祖面前去，不是送死是什么？

蓝忘机立即上前两步，拦到原身羡身前，蓝思追又站到了蓝忘机前面，谨慎地道：“金公子。”

魏无羡笑嘻嘻地看着他们的古怪行为，笑道：“你们干什么呢？一个一个叠罗汉似的。”

原身羡轻咳了一声，轻声道：“蓝湛，没事的。”便从他们身后走了出来，坦然面对着金凌。

金凌的脸色忽红忽白，很是怪异，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似乎想说什么话，可又开不了口，只是用目光盯着原身羡腹部那个被他捅过一剑的地方。

蓝景仪看到，大惊失色，道：“你你你！你该不会是还想捅他一剑吧！”

金凌面色一僵，蓝思追忙喊道：“景仪！”

魏无羡左景仪，右思追，把两个小朋友的脖子都圈了一把，道：“好了，赶紧都出去吧。”

蓝思追道：“是！”

角落里其他少年还挤成一团不敢动，蓝景仪道：“走啊？你们还想待在这儿吗？”

一名少年梗着脖子道：“外面那么多走尸，你要我们出去……送死吗！”

蓝慜说道：“你们若是不走，我们可不会等太久。谁知道那些人后面还有些什么阴谋呢？”

但那些世家的少年们还是不敢起身。

温宁道：“公子，我出去把它们赶走。”

那群少年其实没注意到，夷陵老祖和莫玄羽同时点了点头，倘若注意到了，只怕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温宁得令，登时一阵风般地刮了出去。

蓝思追道：“捆仙索已经解开了，大不了我们齐心协力杀出去罢了，若你们不走，万一待会儿我们离开后尸群涌入，看这山洞的地形，岂不是瓮中捉鳖？”

说完，他拉上蓝景仪，蓝懋跟蓝慜也一掀衣摆，率先跟在温宁身后向外走去，其余世家少年面面相觑。

须臾，一人道：“思追兄等我！”说着跟了上去，一齐向外走。这名少年正是当初在义城给阿箐烧过纸钱、撒过热泪的那小“多情种子”的欧阳子真。

他一上前，随后陆陆续续几个少年也跟了上来，都是上次义城的熟面孔。剩下的少年原本犹犹豫豫，可一看，夷陵老祖、蓝忘机和莫玄羽正在盯着他们看，这几个人哪个盯着他们看都让他们犯怵，只好也都硬着头皮绕过去了。落在最后的，居然是金凌。

正当一大群人拖拖拉拉快到洞口时，突然一道身影被甩了进来，在洞壁上砸出一个深深的人形坑。

灰石簌簌下落，前方传来几名小辈的惊呼：“鬼将军！”

魏无羡道：“温宁？怎么回事！”

温宁勉强道：“……没事。”

他从坑中栽倒，站起来默默把断掉的手臂粗暴地接了回去，魏无羡定睛一看，只见一名紫衣青年垂手立在伏魔洞前，紫电滋滋在他手下流转灵光。方才温宁就是被他这一鞭子抽进洞里来的。

江澄。

蓝忘机有点奇怪，温宁明显是没有反抗，被江澄打断了一臂，但为何他竟不做任何反抗？但见原身羡跟魏无羡，一个眉头深锁，一个淡然自若，却似乎都不意外。

江澄满脸都是憎恶的神情，抖了抖手中的紫电，慢慢从温宁身上剥离目光，转眼瞧向众人，待看见原身羡站在蓝忘机身旁，瞳孔收缩了一下，脸上更是布满了阴云。

金凌喊道：“舅舅！”

江澄冷冷地道：“金凌，过来。”

在他身后的黑树林之中，走出一群服色各异的众家修士，越聚越多，粗略数来竟有一两千人之众，黑压压的一大片，将伏魔洞团团围住。这些修士，包括江澄，皆是周身浴血，一副疲倦神色。

那群世家少年纷纷冲出伏魔洞，口里叫道：“爹！”“阿娘！”“哥哥！”拥入了人群之中。

金凌左看右看，仍是犹豫着没有下定决心。

江澄厉声道：“金凌，你磨蹭什么，还不过来？想死吗！”

蓝启仁率领一群蓝家弟子走上来，站在人群之前，一下便看到了蓝忘机，但见他身旁左一个原身羡，右一个莫玄羽，不由得胡子翘了翘，转而狠狠地瞪了一眼“莫玄羽”，再喊道：“忘机。”

蓝忘机低声道：“叔父。”随即极其细微的眨了一下眼睛，暗示让他放心，蓝启仁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方收回目光，扫视着洞内的情形，一边不动声色地指挥蓝家弟子占据有利地形，有意无意地挡在了众人之前。

“思追，你们过来。”蓝启仁压低了嗓音，对站在伏魔洞口要出不出的几个蓝家少年说道，语气也不怎么严厉，听着也算温和。

蓝思追他们见到乌压压的修士们堵住了伏魔洞口，很明显地感到这些人是针对夷陵老祖和蓝忘机来的，相互对视了一阵，便站在了那里，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蓝启仁说道：“你们过来，到人群后头去。”他的意思蓝忘机再明显不过了，不能让这些孩子们遭受到伤害。

蓝忘机道：“思追，你年纪最大，带他们到外头去。”

蓝思追的身子震了一下，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他一向最听蓝忘机的话，这是他第一次违背蓝忘机的指令。

魏无羡说道：“傻孩子，你们不出去，待会打起来，还得照顾你们，那不是事与愿违了吗？”

蓝思追再次摇头，说道：“我不去。魏前辈、含光君、莫公子，是你们救了我们这许多人，无论是谁，都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来围剿。”

蓝启仁眼睛发红，揪着胡子的手在微微发抖。

蓝景仪也说道：“我也是，绝不出去，他们若是不去查谁设计了这个阴谋，反而强加罪名给救了我们的人，我绝不与之为伍。”

他和蓝家的几个少年都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了蓝忘机他们的身旁。

蓝忘机眼眶温热，冰山一样的面容难得融动了几许。

一名白衣飘飘的仙子往前走了一步，目含泪光，道：“含光君，你究竟是怎么了？你……你变得不再是你了，明明从前你是与夷陵老祖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的。魏无羡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蛊惑了你，让你站到了我们的对立面？”

蓝忘机没有理会她。这名仙子得不到回答，只得遗憾地道：“既是如此，枉为名士啊！”

原身羡脸色不善，冷冷地道：“你们又来了。”

江澄瞪眼，冷声道：“当然要来。”

忽然白影晃动，秣陵苏氏的家主苏涉，背着他的那把七弦古琴，穿过人群站了出来，悠然道：“若非夷陵老祖刚回来就生怕天下人不知，大张旗鼓地刨尸抓人，想必我等也不会这么快就又来光临阁下巢穴。”

原身羡打量着他那张傲慢得将要溢出的脸，讥讽道：“我分明是救了这些世家子弟啊，怎么你们不感激我，反而要指控我呢？”

不少人发出嗤笑，有人直接喊出了“贼喊捉贼”。蓝忘机握紧了仙剑，静气凝神，自觉一场大战将无可避免，思衬着之后的御敌和脱身之法。蓝启仁那边显然已经做好准备，会为他们冲出人群做好开路，到时候只需演得再像一些便是了。

原身羡微微一笑，也不着急跟他们争辩，说道：“不过，你们这次来的阵仗，似乎有些寒碜，少了两位大人物啊。敢问诸位，此等盛事，敛芳尊和泽芜君怎么没来？”

苏涉冷笑道：“泽芜君早在我们出发前就把围剿事务委托给蓝老前辈，而前日敛芳尊在金麟台被不明人士刺杀，身受重伤，现在还在全力救治，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听金光瑶“身受重伤”，魏无羡一下子想起共情时看到的他当初偷袭聂明玦时假意自杀的英姿，一时没忍住，“噗”的笑出了声。

苏涉眉宇微沉，哼道：“莫玄羽你还真是记仇啊，敛芳尊受伤，你笑得这么开心。”

魏无羡道：“记仇？我？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敛芳尊经常受伤而已。”他转向蓝忘机，蓝忘机是听过聂明玦共情的，知道金光瑶假意自杀的事。

蓝忘机略一点头，忽然听到有个小小的声音道：“阿爹，我觉得，可能真不是他做的呀。上次在义城，是他救了我们。这次他好像也是来救我们的……”

他顺着这声音望去，说话的又是欧阳子真。然而，他父亲立刻斥责了儿子：“小孩子不要乱说话！你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吗！”

那边原身羡笑了一下，从容道：“我明白了。”

蓝忘机也从一开始就明白，无论魏无羡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他否认的，可以被强加；他承认的，可以被扭曲。

原先的自己，也许说两句话，有人会信一句半，但是自从站到魏无羡那边，也必会成为众矢之的。他早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本无须多言周旋，此战，不可避免。

一身青衣的聂怀桑缩在人群之中，仍旧是满脸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想干、”“我就是来凑个数的”。他身边站着聂嫺婉，姿容依旧，面色与大义凛然的旁人完全不同，显得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清高。

只有江澄，还是那个周身戾气、满面阴鸷、死死盯着原身羡的江澄。他不知道两个魏无羡的事，以为莫玄羽只是莫玄羽，因此注意力便一直放在原身羡身上。

数千名修士的虎视眈眈中，却有一位中年人按捺不住，跃了出来，喝道：“魏无羡！你还记得我吗？”

原身羡冷眼看他，答道：“不记得。”

这名中年修士冷笑道：“你不记得，我这条腿记得！”他一下子掀开衣袍下摆，露出一条木制假肢，道：“我这条腿，就是被你当年在不夜天城里那一晚废了的。让你看看，是为了让你知道，今天围剿你的人里面，也有我易为春出的一份力。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

似乎是被他所激励，另一名年轻的修士也站了出来。他朗声道： “魏无羡，我就不问你记不记得了。我父母都是死在你手下，你欠下的血债太多，肯定也不记得他们两位老人家了。但是，我方梦辰不会忘！也不会宽恕！”

紧接着，第三个人站了出来，是个身材瘦长、目光炯炯、看似一身清骨的中年文士。

这次，原身羡反倒轻松地变换了一下站姿，问道：“我害你残废过？”

这人摇摇头。原身羡又问：“我是杀了你父母，还是灭了你全家？”

这人又摇头。原身羡奇道：“那请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人道：“我跟你并没有仇。我来这里参战，只是为了让你明白：冒天下之大不韪、人人得而诛之者，无论用什么不入流的手段，无论从坟墓里爬出来多少次，我们都会再送你回去。不为别的，只为了一个‘义’字！”

众人闻言，纷纷喝彩，欢声雷动：“姚宗主说的不错！”

姚宗主含笑退下，其他人倍受鼓舞，一个接一个地挺身而出，大声宣战。

“我儿子在穷奇道截杀之中，被你的走狗温宁断喉而死！”

“我师兄因你歹毒的诅咒全身溃烂、中蛊身亡！”

“不为别的，只为证明，世间仍有公道，罪恶不容姑息！”

“世间仍有公道，罪恶不容姑息！”

每一张脸都洋溢着沸腾的热血，每一句话都义正言辞，每一个人都大义凛然，慷慨激昂，义愤填膺，豪情万丈。

每个人都丝毫不怀疑，他们此刻所为，是一件光荣的壮举，一个伟大的义举。一场足以流芳百世、万人称颂的，“正义”对于“邪恶”的讨伐！

伏魔洞前的这些修士。他们的神情, 和誓师大会那晚酹酒宣誓要将他和温氏余孽挫骨扬灰的那些修士们如出一辙。有的就是那晚幸存的人, 有的是那些修士的后人, 而更多的, 则是和那些人怀有同样信念的“正义之士”。

蓝忘机为他们感到羞耻，他们不在乎真相，他们用嘴就掌握了真相，他们不在乎公理，他们用人数来定义公理，蓝忘机羞与之为伍。上一次，他因为犹豫而悔恨半生，今天，他将坚定地与魏无羡站在一起。

那名自言被魏无羡斩断了腿、不得不安上木制假肢的中年修士易为春道：“三千人的血债, 你万死不能赎清！”

原身羡打断他道：“三千人？不夜天城当晚到场的确实有三千多名修士, 可是在场的还有几大家族的首领, 还有各家的精英名士, 有这些人在, 我难道真的能把三千人都杀干净？你究竟是太看得起我, 还是太看不起他们。”

他只是在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那名修士却觉得受到了轻视侮辱, 怒道：“你以为我在跟你讨论什么？血债还能讨价还价？”

本章和上一章都有大量原著文字，注意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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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星霜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