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惊蛰2-3

聂嫺婉漆黑点眸转向方几上的花枝成堆,忽地两行清泪涌出眼眶,又不方便擦试,定定地看了一阵,方低声叹道:“江宗主,你如此盛情,嫺婉无以为报啊。”

江澄轻轻抬起细细的眉梢,俊美的脸上尽是大度之色,轻松地道:“什么报不报的,这点花费,云梦江氏还不会放在眼里。”他本意是想对此安排尽量显得轻描淡写,不露刻意。见聂嫺婉微笑垂头,艳色无双,便觉得这些付出真的物超所值。

聂嫺婉在对面欠身做了个揖,再慢慢坐好,轻声道:“嫺婉感激不尽,无以言表。”

江澄正待说些什么其他的话,却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哭声,还夹杂着呼天抢地的哀号,隐隐约约低听见些“老天爷……他爹啊……杀千刀……活不下去……”这些市井俚语,十分煞风景。江澄眉头一皱,看对面聂嫺婉凝视着那堆紫霞花朵,似乎什么都没注意到,便转头细听,一边想弄清是什么人在撒泼,一边盼望着自家在附近的等候传唤的门生早点过来处理。

江家门生还是相当勤勉的,有年轻门生的声音呵斥道:“快别鬼哭狼嚎了!滚远些,当心鞭子无情!”

一个半老的女人声音尖利刺耳:“这些花怎么会提前两个月开啊?呜呜呜……这样结不了莲蓬啊!我们一家子的生计啊!呜呜呜……”说得断断续续,甚是凄惨。

江家门生又喝道:“小声点!我们宗主先头就说了,会赔你莲蓬钱的!”

那女人继续哭道:“底下的莲藕也没收成了啊!彻底烂了啊!你们怎么赔啊……呜呜呜呜……怎么赔啊!”

另一个江家门生怒道:“你还有完没完!小声点!江宗主在这里呢。”

那女人不知道唧唧呱呱地说了句什么,便立刻被打断,门生喝道:“想挨揍吗!滚!”可能哪个动了手,那女人尖叫起来,惊起许多水鸟,扑棱棱地乱飞,打破了这湖面的美景。

越来越没体面,江澄就差勃然大怒了,却听得聂嫺婉软语轻言道:“江宗主,不过是个不懂礼仪的平民女子,不必在意。”他看了看对面那张十分平静的芙蓉玉面,火气消了些,运起灵力,对自家门生喊道:“将她带过来!”

过了一阵,湖面繁茂如盖的翡翠荷叶和紫色繁花,被从中间分成两片,一艘小船自水径中摇了过来,船头船尾各有一名身着紫衣的江家门生,中间则窝着一个肤黑身瘦的中年女人,捂着脸低着头,纷乱的发丝遮住了半个面孔,看其粗陋的装扮,应是附近的渔妇。

云梦大泽,自来就是荆楚平民生息之地,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有田地种粮食,在水中种莲藕、收莲蓬、捕鱼捕虾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全部。只不过,几千亩的云梦大泽,都是有主的,莲花坞就是最大的湖主。

特别是环绕着莲花坞的水域,无一例外不属于云梦江氏的地盘,这片种满紫霞的莲湖,亦然。江家当然不会自己种莲藕,打鱼,多少年来都是佃给周围的渔民,收取孳息。比起种粮食靠天吃饭,水里的收成要稳定得多,毕竟再干旱的灾年,云梦大泽也没枯过,因此云梦江氏一直偏居一隅,富庶一方。

当年岐山温氏选择莲花坞作为监察寮,也有插手江家产业的意思,当然灭门江家后,索性连遮羞布都不用了,直接吞并了江家的所有地产、水域,堂而皇之收取佃户的租子。后来,射日之征中,江澄、魏无羡率领义军从温氏手里夺回了莲花坞,再后来,江澄一个人用铁腕手段统治云梦,江家在这里说一不二,权威深重。

这个女人居然胆敢对江家门生大呼小叫,估计已经在那边挨了几下,船摇过来的时候她缩在中间没动弹。门生将船摇到近前,抬手行礼,其中年长的那个门生说道:“请宗主吩咐。”

江澄对那女人一侧头,上下打量了几眼,皱起眉头冷冷地道:“是她家佃的这片莲湖?”

那门生察言观色,点头称是,已经瞧见江澄神色越发不悦,忙补充道:“我这就让她回去,免得扰了宗主观景。”

江澄阻止道:“怎么推一个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她男人呢?”

那门生道:“她男人是个药罐子,儿子几年前死了,还有两个女儿,都还小……她家佃的莲湖,都是她在打理。”

江澄喔了一声,道:“她男人姓什么叫什么?回头我让江默给她家少算两成的租子。”

门生顿了一下,躬身说道:“她……娘家姓白,这等小事,让属下跟主事汇报就成,宗主不必亲自处理。”竟似婉拒江澄的命令。

江澄的眼光收了回来,严厉地钉在那门生脸上,说道:“什么?”语气有些危险。

门生赶紧鞠躬到底,小船晃了晃,有一瞬间他眼看像要栽进水里,惶恐道:“宗主赎罪,她家男人身份低贱,说出来恐污了宗主的耳朵。当年他冒昧擅入莲花坞,宗主已经亲自教训过了他,传令说不得再有他的任何信息传来。属下不敢违抗。”

一个渔妇的男人,会让自己亲自教训?江澄一时反应不过来,两道细细的眉毛越发往中间拧紧了,心中狐疑,却不会在聂嫺婉和自家门生面前表露出记忆不佳的半点痕迹,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就让她好生走吧,别再闹了。”

那个一直龟缩在小船里不吭声的渔妇,猛地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珠子狠狠盯着江澄,咬着牙,浑身哆嗦了好几下,突然朝水里吐了一口唾沫,满脸都是恨意。

门生用船桨使劲敲了她一下,喝道:“不要命了!这么无礼!”然后有意无意地挡在她身前,又转身对江澄、聂嫺婉说道:“宗主、聂姑娘,不能因为一个愚妇污了雅兴。属下等会一定好生惩治她,且容属下先押她下去。”

另一个门生划动船桨,想要将就原路回去,江澄却道:“慢着。”他方才迅速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突然记起了那个女人,也记起了她的丈夫——一个云梦的渔民,好死不死,偏偏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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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的一天,也是在荷花满云梦的季节,他正因为地牢里逃走了几个鬼修而恼怒,看守的门生被一排排罚跪在烈日下,这个男人却大呼小叫地闯了进来。莲花坞的校场一向没严厉防守,也允许平民在边上摆摊设点,但是像他这样擅闯到江澄气头上的却是头一个。

江澄才骂了一通门生,水都没来及喝一口,转头就被那个男人的声音扰到了,他侧头像看只苍蝇那样看着那个黑黝黝的男人,正在不知好歹地大声乞求:“江宗主,我们那片湖里水鬼作祟好多天了,我们都不敢下水,眼看就要过了花期,这若是不能去给花授粉,莲蓬就要大减产了,我们亏不起啊。江宗主,赶紧派人去除祟吧!”

也许是因为江澄没有打断他说话,而且日头晃花了他的眼,他完全没有发现江澄怒火中烧的神色,甚至扑过来,想要去拉江澄的手。江澄厌弃地躲开那双黢黑的布满老茧的手,退开一步,冷酷又冷淡地道:“滚出去。”

那个男人楞了一下,似乎没听清,还想继续往江澄这边靠,这时一个没被罚跪的门生从后面跑出来,拉着男人往外拽,呵斥道:“找死啊!快出去!”

江澄原本已经转身准备继续训斥那些失职的门生,那个男人却不知道怎么挣脱了拽着他的门生,噗通一声跪在江澄跟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不住磕头道:“江宗主,行行好!行行好!主管说只要没死人,就不去除祟。我们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求您啊!”

江澄终于停下脚步,说道:“你留下姓名住址,等我忙完,让主管带人去你那边看看。”

门生拉着男人的手抖了一下,那个男人趁机挣脱门生,感激涕零地跪下叩头道:“小人温七水,住二湾塘那片……”突然感到背脊在烈日下隐隐发凉,江澄的声音变得比刚才还要冰冷:“什么?你姓温?”

男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这话来意不善,他瞪大眼睛望着江澄,清楚地看到他扭曲的表情,同时听到江澄狠狠地说道:“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好不容易求来的希望被击得粉碎,男人晃着失神的眼珠子,追随着江澄的身影,试图再挽救一下,哀求道:“江宗主!江宗主!……”他拼命朝江澄冲过去,居然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腿。一阵恶心涌上喉头,怒意翻江倒海地吞没了他,江澄揪住这个男人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悬空提起来,摔到了校场中央。

“姓温的,不配踏进莲花坞!”江澄一手高高扬起,鞭子在空中甩出可怖的啸叫声,抽在那个男人的背上,鲜血飞溅到被烈日晒得发白的地面,滋滋作响。男人的惨叫声中,江澄训斥着门生:“听清楚了!姓温的敢再来,这就是下场!倘若有人胆敢放人进来,与姓温者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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