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记得自己抽了那人几鞭子，只记得那人的妻子哭天抢地赶来，护在她男人身上，自己这才住了手。只不过那个时候，女人还没有这么老，也没有这么黑，除了哭泣，她什么也做不了。后来，听说有个平民少年为了驱逐水鬼被咬死了，怨气十里不散，江家派了几个高阶修士去清除了那片水域的邪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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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以为他再也不会看见听见这家人的任何讯息，他们却在他最不想提及的时候出现了。他有一瞬间脸有点发烫，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聂嫺婉。

好在聂嫺婉并不知道，也没有察觉，淡然若素，风度依旧，只轻声说道：“江宗主，还有事吗？我看这位大姐也不是真心想要冒犯你，不过是想多要点钱罢了。平民生计艰难，多半如此，不必生气。”

江澄顿时暗中舒了一口气，身子挺得直了些，对门生说道：“她要多少，下去商量吧。”言下之意，不必拘泥于过往的标准，适当多些也可，算是对她家人的补偿。

聂嫺婉却道：“江宗主，嫺婉旧时曾随父亲处理过类似的琐事，颇有些经验，不知可否让我试着化解一下？”她在旭日下露出微笑，紫霞虽美，不及她笑靥如花。江澄稍微思索了一下，点头应允。

“白大姐，请问倘若今年收成照旧，你家收益是多少？我看能不能给你补偿到位。”聂嫺婉轻言细语地问那妇人。

黑瘦的妇人双手在身前衣服上绞了又绞，从眼睫底下看了聂嫺婉好几眼，这才鼓起勇气说道：“一百七十亩荷塘，夏末每亩莲子收成有一百四十斤，秋来莲藕每亩收成有三百斤，新鲜的莲子一斤十文，莲藕一斤也要三四文，租子是十税五，姑娘你算算，荷花提前开了，一年的收成都没了，我们得损失多少？”

聂嫺婉微笑道：“大姐，这个账，可不是这么算的。”她看着对方有些惶然的神色，轻声但异常清晰地说道：“云梦肥沃，早年我曾随父亲来过，也问过种莲的人家，一亩莲湖的莲子收成多不过一百斤，就算你的特别好，一百一十斤吧，莲藕亩产也不过二百斤，算你二百二十斤。算下来一年会有二百两银子，一半交了租子，还剩一百两。但是这一百两银子，至少有一半得花在雇人摘莲蓬、挖莲藕上。如此看来，真正拿在手里的，一年能有五十两银子，不错了吧？”

女人露出一脸愁苦，“怎么能这么算啊？”她朝聂嫺婉伸出自己又黑又瘦的双手，指甲残破，指缝里全身污垢，她说道：“你看看我这手，这些事，都是我们家里人自己做的，姑娘若是不肯赔便说不赔的话。我也不敢怎么着的。”

聂嫺婉微微叹了口气，对她道：“倘若大姐觉得我算得不对，要不要让江宗主把前几年的账本翻出来，看看你们家交的租子有多少？”她说完，静静地看着女人，等她回复。

荷风满湖，吹得荷叶荷花摇摇晃晃，发出哗哗的声响。江澄也没有说话，抄着双手，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女人垂头想了一阵，好像是终于想通了，默默地点了点头。其实，聂嫺婉算的这个账，委实算得有点多，但江澄倒不会在乎多那么一点。

聂嫺婉莞尔轻笑，侧过头来，鬓发上的紫色绒花颤动了几下，欣然对江澄道：“江宗主，这片荷花我甚是喜欢。不如让我买下来吧？”

江澄脱口而出道：“你喜欢，就都送你了。”他挥手对门生道：“将这妇人送回去吧，银钱早些结给她就是了。”

小船在水中摇晃几下，门生载着那女人拨开荷叶，沿原水路划了开去。

迢迢碧水之上，一道青色光茫飒然从澹澹紫色烟霞上掠过，锋利的刀锋将无数深深浅浅的花瓣一刀割下，沿途之处篷起漫天花雨，千万点细碎的花瓣纷纷攘攘从天而降，渐迷人眼。花雨中，聂嫺婉的倾世容颜如描如画，似笼罩着一层云雾，世外仙姝一样不落凡尘。

又是一阵风送荷香，聂嫺婉迎风悠然闭目，修长的颈项如天鹅般优雅，她眼睫细密微卷，神情醺然若醉，似乎已经在这片莲湖花海里沉酣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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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忘机挡在魏无羡身前，凝目看着眼前那堆瓦砾和碎石组成的废墟中间再次爆炸，随着四处乱飞的石块蹦出来个灰白色的胖乎乎的怪物，定睛一看，却是浑身裹着一层厚厚白纱布的人。

也许并不是人。它虽然有人的身形，可连头部都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不可能有呼吸，而且它四肢僵硬，但动作却又无比迅速，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更为古怪的是，它不惧怕金家修士的刀剑。

一片混乱中，几个逃过鬼怪凶爪的修士，又被突然跑出的怪物吓到，惊骇之下刀剑齐出，金光乱窜着朝它招呼过去，但“当当当”的声音告诉他们，“坏了”!果然，怪物发出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恐怖嚎叫，竟然震断了两柄仙剑！然后两掌打中两个修士，这两人口吐鲜血，飞出去一丈多远，晕死过去。

一时间，恶鬼怨灵疯狂撕扯着金家修士，而那怪物也扑入修士阵营里厮杀，它整个头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却一连好几声连续不断的嚎叫，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的，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包括金子昕在内的修士左支右绌，不断有人受伤。金子昕回头狠狠地盯着魏无羡道：“莫玄羽你个混球！还不收了那些鬼魂！”

魏无羡仿佛若无其事地道：“关我什么事？那些脏东西可是你们凌云座里的！”

金子昕没办法再还口，因为身处被前后夹击的险境，躲过几下致命攻击，他大叫道：“放烟花，求救！”

砰的一声，一朵巨大的金星雪浪牡丹花图案在空中绽开。不出一刻钟，这里便会聚集起几百名金家修士。在金麟台上放本家的信号烟花，只怕还是头一遭。

蓝忘机回头看了魏无羡一眼，他正睁大双眼盯着那怪物，眼光熠熠，“蓝湛！这东西你见过吗？”

那东西绝非善类。蓝忘机道：“从未。”伸手召出避尘，想要过去一探究竟。

“慢着！”魏无羡拦住他道：“还有一个。”

正在酣战的金家修士，绝望地发现瓦砾之下，从那个炸开的洞口里，出现了第二个怪物。

跟第一个怪物一样，它也是满身厚厚的纱布，看不见五官，分不清雌雄，动作迅速无比，一出来便冲着金家修士大开杀戒，凌云座的瓦砾上鲜血四溅，血肉横飞。

“好吧，虽然这些人讨厌得要死，我还是不忍心他们死在这里。”魏无羡拿出封恶乾坤袋，将那几个恶鬼收入囊中，“他们救兵来了，应该能够对付。蓝湛，我们走吧！”

正在这时，他们头顶上金麟台的禁制发出明亮的光茫，再往上看去，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但明显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着禁制，因此才有了反应。

那两个怪物感应到了顶头的古怪，突然停止了攻击，抬着头像是在往上看，它们没有五官的头，粗糙的纱布表面什么都看不到，这种动作极其诡异可怖。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两个怪物竟然腾空离地，朝空中禁制的大网冲去。

“遭了！它们是想突破禁制！”魏无羡喊道。

蓝忘机知道金麟台的禁制严密，在三丈左右的空中布满细密的削铁如泥的细细丝网，任你是飞鸟走兽，如何伶俐，只要是血肉之躯，就别想通过，冲撞禁制就会被切碎。禁制还有几十种法力高强的咒语符箓，妖魔鬼怪擅闯禁制亦不能幸免。

但那是针对已知的妖魔鬼怪。这两个怪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是极有可能冲破禁制的。

果不其然，随着两个怪物冲天而起，金麟台的禁制只是快速闪了数十道金光，便被它们硬生生地撞出了两个大洞。

蓝忘机只看见禁制外漫天的星光里，有个黑色的影子闪过，速度快得惊人。那影子一手一个，左右开弓，将两个怪物挟在腋下，苍白的面颊只闪了一下，便飞一般地遁走了。地面上几十个目瞪口呆的修士，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消失了踪迹。

“那是……”蓝忘机拿不准看到的是不是那个人，他回头去看魏无羡。魏无羡仰着头，望向黑影消失的方向，喃喃地道：“温宁……”

“怎么是温宁？”魏无羡狐疑地望着蓝忘机，“温宁一直跟着我们吗？不会啊，都到金麟台了，他也进不来啊！”

蓝忘机问道：“追不追？”

魏无羡刚一点头，蓝忘机便提起他手臂，跃上悬于身前的避尘，轻轻将他拢在身前，随着一道耀眼的冰蓝之光，两人一剑穿过金麟台顶上禁制破出的大洞，飞入繁星漫天的夜空中。

“蓝湛，我们从乱葬岗下来过了几天？”魏无羡站在剑身前面，维持着身形，手指着方向。顺着他指的方向，蓝忘机御剑急速飞行。温宁早就不见踪影，而魏无羡可以循着他留下的特殊气息追去。

“三天。”蓝忘机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