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肩上的纸人羡，也许是想到了这里头的关键，也许是知道蓝忘机必定会做出谨慎的决定，异常安静地坐在蓝忘机肩头，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看到蓝忘机因抹弦起势而绷紧的手指，缓缓地蜷缩了一点，莫玄羽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为拉拢蓝忘机，他试图再说服道：“含光君不是想知道前因后果么？魏前辈想必也想知道。也许我坦诚布公了，你们就会理解我的所为。”

莫玄羽伸手入怀，蓝忘机眸中闪过一丝冰刀的光茫，注视着他的手：“莫要异动。”他警告道。

“我不过是拿这个。小豆子。”莫玄羽摊开手掌，装着嗜烟灵的乾坤袋出现在他手里。“用这个方法，你们才相信我没有撒谎。”他说道。

一阵恶心感再度涌现，蓝忘机皱了皱眉，这些天随时都会出现，反应都不如他第一次知道莫玄羽的魂魄真相之时——那天，从不失态的蓝忘机扶着树干，足足干呕了半炷香的时间。在□□呕逼出的眼泪中，他看见原身羡站在他身边，满脸都是歉意和怜惜，但他只是无声地咬着嘴唇，用手掌给他抚背顺气。掌心的热量透过衣料传来，蓝忘机却呕得更厉害了。

此刻看着莫玄羽熟练地召唤出嗜烟灵，念动咒语，做得几乎和魏无羡一样流畅，蓝忘机伸长手指，用力压住琴弦，感到弦丝陷入指腹带来的疼痛，方勉强压住阵阵涌上来的恶心感。

嗜烟灵吐出的烟雾须臾间灌满了房间，看不见莫玄羽了，蓝忘机的恶心感这才好了许多。眼前的景象突变，刺眼的阳光从云中的缝隙落下，落在一个眉眼利落的美艳妇人脸上，可惜她的五官几乎都歪向了一边，美则美亦，怪也挺怪。这张脸的主人此刻正叉着纤腰腰，翻动着两片鲜红欲滴的双唇吐露芬芳。

“我说妹妹，要脸不？你不要脸，我们莫家还要脸呐！你姑娘家的偷汉子，伤风败俗呐！哎呀当我们家祖坟没埋好，偷就偷吧，爹娘在的时候轮不到我说。可既然是偷，为什么银钱没偷回来，倒偷出个野种来？还要花我们莫家的钱来养？真是孽债啊！早知道是倒贴，你怎么不进窑子里去卖啊？多少捞点本回来呐！我们莫家造了什么孽啊，养了个卖都卖不出去的骚狐狸！”

元神陷在忆情里的蓝忘机，被那粗俗言语恶心到，几乎比方才更甚，他侧目至旁边的园石之上，不看那妇人，身旁却有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这是莫玄羽的大姨？年轻时？”蓦然回头，眉宇皓然，俊朗潇洒的原身羡，居然就站在自己身旁。

蓝忘机愣住了，“你……”他想问：“你怎么进来的？”转头看自己肩上，却没有看见纸人羡，他忙四顾找寻，忽略掉那妇人和对面地上的两个人，一心只想找到纸人羡，然而四周地面偏偏干净异常，不要说纸人，连一张落叶都没有。纸人羡不见踪影了。

在忆情中心思与平常无异，蓝忘机心下焦急，冲口而出道：“魏婴呢？”

“你在找我？我不就在你面前嘛！”原身羡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蓝湛你到底看不看得见我？”他伸手在蓝忘机眼前晃了晃，两个人的视线终于对在了一起。

蓝忘机看着面前那梦寐难忘的熟悉面容，心念一动，握住了他的手，问道：“在忆情里面的我们，是不是元神？”

魏无羡道：“是啊！”

蓝忘机伸手去摸他的脸，轻轻捏了捏，手感真实，他略宽了心道：“那就对了，不是纸人，你现在是自己的原身。”

魏无羡在他对面微笑，声音有些颤颤地道：“想我啦？”

蓝忘机一把将他搂在胸前，用力之大，魏无羡只来得及“啊”了一声，嘴唇便被蓝忘机衔住，久违的触感如汪洋整个淹没了他，蓝忘机用全身每一寸骨肉的颤抖告诉魏无羡他有多想。他半闭眼睛用力深吻，他那琉璃般的眼眸盛不住如此多的浓情，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在魏无羡同样热烈沉醉的回应里融化，在唇舌与气息的交缠中，化为蜜，化为血，化为永世割舍不断的羁绊。

醉于情深，不知几时，待得两人都是唇色绯红，玉面霞飞，方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四目相对间，魏无羡莞尔一笑，蓝忘机怔怔地看着他，眼眶一阵酸胀，末了说道：“你受苦了。”

魏无羡微笑摇头道：“我哪里苦？能吃能睡。倒是你时时提防莫玄羽，担心他伪装得太像错认为我，你心里多少秘密猜疑，担忧受怕，又不得向我吐露半个字，憋得可苦？”

蓝忘机又将他搂入怀中，二人交颈相缠，气息温暖熏香，他久久不舍得放开，像起誓般地珍重说道：“我不曾认错过。”

魏无羡靠在他肩头，喃喃地道：“我心里疑惑好久，近来为何经常失去一段记忆，而你却像并未察觉到一样。如果那些时间内我有异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蓝忘机放松臂膀，两人在咫尺之间对视，魏无羡黑曜石般的眼眸深不见底，蓝忘机心中一紧，道：“我会解释。”

魏无羡笑笑，伸指按在蓝忘机唇边，道：“别。我来分析，你看对不对。”他用手指沿着蓝忘机的唇部线条细细描绘，羽毛般地撩动着蓝忘机的心弦。

“你不告诉我，在我看来，只有一种情况，你不能说，即使对我，也不能说。”魏无羡微微笑道。

蓝忘机睁大了眼睛看他，内心涌过一阵温暖的暗流。

魏无羡继续道：“因为，你察觉不到我的异常，几乎是不可能的，特别是我好几次提到我不记得时间、片段、甚至刚才发生的事情。”

蓝忘机安静地，在他手指底下品味久违的触感，等着他往下说。

“失去记忆的时间里，我的感受跟莫玄羽出来的那几次一模一样。如果你察觉不到，说明在我失去记忆的那些时间里，有人代替我出现在你的面前。”

蓝忘机在尽可能近的距离里，抱紧了他。

“这就又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个人能扮演我，演得那么像？以致于你都无法察觉？”魏无羡眨了几下眼睫，水汽在他眼底氤氲开来。

“我想到了一个可能。”他停下来，温柔地吻在蓝忘机的唇边，“一体双魂，这种在极端情况下可能成功的禁术，其实是有一个主魂的。主魂并不会被抢来的魂魄压制，主魂一直都在，对自己身舍拥有掌控权，即使在另一个魂魄显现的时候，也会听之所听、见之所见、感知所感……”

蓝忘机背上突然一阵恶寒，好在魏无羡用他温热的手轻轻为他拭去，留下微温的抚慰。

“所以他才会学得那么快、那么像。自夺取魂魄以来，我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清楚楚，感同身受。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所有疑惑的事件都透彻了。莫玄羽为什么一定会在我们亲热的时候跑出来？如果他真是一个著名的断袖，不是更应该觊觎含光君的美色吗？”魏无羡调侃地啄了一下蓝忘机的唇角，又在他回吻时逃开，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蓝忘机淡色的眸子猝然跳进了几点火星。

但随即隐去笑容，魏无羡的眼神深邃了几许：“但是，我不知道你能否察觉这个假献舍。奈何我既不能说、也不能写，没法用任何方式给你暗示——因为莫玄羽都能知道。而他一旦发觉被看穿，为了控制我，就绝不会放我出来。更糟的是，主魂可以对他强掠来的魂魄，任意摧残。”

蓝忘机薄唇紧闭，心知那段他们都不能言明的难熬日子，当真是凶险万分。比起莫玄羽假扮魏无羡的极度恶心，他更怕魏无羡的魂魄被伤害的不可挽回，因此不得不小心翼翼，装聋作哑，生怕莫玄羽起疑。

说完让蓝忘机至今感到惊心动魄的险局，魏无羡对着蓝忘机的脸，轻轻吹了一口气，微笑道：“好在我的含光君，比我猜想的还要聪明。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他在假扮我的？”

蓝忘机稍微将拥抱收紧了一些，让他们距离拉近了一点，说道：“他第一次假扮你，并不是在我的面前。”他看到魏无羡挑起了眉梢，继续说道：“在我面前第一次假扮你，是在静室。”

“你当时就知道了？”魏无羡问道，谜一般地弯起嘴角。

蓝忘机点头道：“是。”

魏无羡微笑起来，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安心：“怎么知道的？”

“你要求我，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要对你不离不弃。”蓝忘机说道。

魏无羡：“喔？难道不对吗？” 他抓紧了蓝忘机的手，眼底里笑意盈盈。

爱意在蓝忘机冰砌玉塑的面容下缓缓游走，让他的脸显现出奇异的光辉：“对。但你我之间，无需言此。”

魏无羡大笑着拥紧了他，从他耳朵开始轻吻，然后将下巴搁在蓝忘机肩膀上，低声道：“知己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