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过来走在金光瑶身旁并行，说道：“我要的手稿，他都不给我。要不是老东西命令不得动他，我不弄死他才怪。”

金光瑶道：“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别惹麻烦。留着他，是为了有一天以备不患。你绝对不要动他。”

薛洋哼了一声，道：“那手稿的事，你想办法？”

金光瑶道：“放心，我会弄到的。”他对莫玄羽点头微笑，用眼神对自己不得不和别人说话表示抱歉，又转头对薛洋道：“不过我在宗主面前立了军令状，说你是惊世奇才，定能助宗主达成夙愿。我在你身上，可是押了全部身家的，你别让我失望。”

蓝忘机牵着魏无羡的手，随莫玄羽的回忆跟随。魏无羡反握住蓝忘机的手，有些用力，盯着薛洋那张俊俏的痞脸，说道：“是指我的手稿吗？那是……那是……”

蓝忘机目光微沉，道：“江流。”

那个以为把自己活成了夷陵老祖的模样，对除了他以外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的年轻人，其实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魏无羡，学他的装束、学他的步态、学他的鬼道，可惜都是皮毛，毫无神韵，再学一百年，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薛洋再次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绕过金光瑶，在莫玄羽的肩膀上拍了拍，转身走了。

莫玄羽刚刚转回头，便“啊”的一声，左肩耷拉下去，一张俏脸顿时变得煞白。

金光瑶关切地扶住他，摸了摸他肩膀，莫玄羽大叫了一声又立刻咬住牙，无声的泪水盈满了眼眶，瘦弱的身板簇簇发抖。

“别担心，只是脱了臼，接上就没事了。”金光瑶说道，“忍一下，一下就好。”他轻声说着，双手配合着一压一拽，莫玄羽在剧痛之下目眦欲裂，却也硬是没有再叫喊出声，关节入臼，立即便不疼了。

“谢谢……敛芳尊。”莫玄羽脸上两行泪水，嘴里谨慎地说着感谢，望向金光瑶的神色已经不似方才那般自然清澈。

金光瑶叹息了一下，柔声道：“玄羽，你已经见过了薛公子，他最喜欢乱说话乱开玩笑，金麟台上人人都不会招惹他的。你一定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这么放肆？因为宗主爱惜他修为高深，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啊，无论什么人，只要修为高，在兰陵金氏就有用武之地。从今往后，你要做的，就是加紧修炼，好让宗主对你刮目相看。”

他娓娓道来，言语极恳切，声音又温柔，一双眼里满是殷殷关切，落在莫玄羽脸上有如春风拂面，听得莫玄羽只能不住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像已经忘记了薛洋方才给他的下马威，而眼里的崇拜感激之情，又源源不绝地积蓄了起来。

魏无羡嗤之以鼻，说道：“金光瑶笑脸说假话的本事，当真独步天下。”

但眼前景物再次转换，他们便看到指山阁外，莫玄羽垂头丧气地往外走，身旁是几个相同服色的白衣少年，虽然都是金星雪浪袍，但从暗纹、绣线来看，都没什么品级。

走出一段路，其中一个少年吐了吐舌头，说道：“莫玄羽，你胆子可真大，敢污蔑师父教训错了。这下被宗主责罚了吧！”

莫玄羽微微抬起头，看了那少年一眼，眼神里十分复杂，随后又低下了头，不说一句话。

另一个少年说道：“嗐，我看就是你自己害怕责罚，可你找什么借口不好呢？偏生说那错漏百出的功课不是你写的，是让人给换了。师父气得不行，拿给我们都看了，那笔迹还能有错？你呀！想耍滑头，也不知道挑条好点的路子。”

莫玄羽仍是低着头不说话，怏怏地跟着他们的脚步。

这时跟莫玄羽并排走的，还没有说过话的一个少年，对莫玄羽说道：“你新来不久，不知道每个月在宗主面前的课业考察有多重要。要是你拿出平常做功课的一半心思，也不至于这么惨。”

第一个少年说道：“是啊！看你平日功课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这次这么糟糕？糟糕就罢了，还做那傻事，唉……”甚是为他惋惜。

莫玄羽低着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话，旁人都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觉得那抑郁之气，自他身上源源不绝地发散开来。

蓝忘机尚未听清莫玄羽说的什么话，眼前景象便又是一转，他们已随着莫玄羽来到一间宽阔的屋子里。窗户全都糊着纸，一扇都没有打开，屋外光线只能透过昏暗窗纸照射进来，早就不甚明亮。屋内到处是半成品的符篆，画得千奇百怪的符纸、四散的废纸草稿，乱七八糟的法器。一个人身着玄衣，背对莫玄羽，在案桌旁挥笔疾书。

蓝忘机睁大了眼睛，那个酷似魏无羡的背影曾经让他有瞬间的误判，他恨过他，又在最后埋葬他尸骨时可怜过他，荒冢一抔，无名无姓，求而不得，也是个悲惨之人。金光善遗留的匣子里，虽有这个人的原名和待其认祖归宗后拟用的名字，但他也永远用不着了。

“江流？！”随着那人听到莫玄羽的声音转过头来，魏无羡有些意外地念出了他曾经用过的化名。

但莫玄羽喊的却是：“寻哥哥。”然而一声过后，屋内仍是只有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距离那么近，莫玄羽的声音清晰如斯，那人不可能听不到，但却一直背着身只管自己写写画画，根本不理会他。

莫玄羽就这么安静地等，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此时的他，比方才与金光瑶在一起的时候身量又长了些，眉目已经长开，看起来很像现在的莫玄羽了。他规矩地站在门口，等那人与他说话。

屋内再没别的声音了。魏无羡等了一会，哈欠连天，将头一歪，靠在了蓝忘机肩上，一只手却不规矩地绕到蓝忘机背后，拉住了抹额的尾巴，缠在自己指间，然后扯到胸前，一拽一拽地逗弄着，玩得挺开心。

似乎已经有一个漫长的冬季那么长的一段时间，蓝忘机没有感受到这样“魏无羡”式的亲密，即使被他扯动抹额导致额头一阵一阵的发紧，蓝忘机也觉得十分亲切受用，一任魏无羡玩下去。

“这个莫玄羽，搞什么名堂让我们等这么久！蓝湛……”魏无羡话锋一转，声音透出几分隐隐的甜腻，“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给我们制造机会？”蓝忘机转过头，发觉魏无羡也注视着他，眼中似有晨星，嘴角笑意如酥。

想到不久之前，两人都有些动情，蓝忘机耳根发热，避开他的眼神，明知故问道：“什么机会？”

魏无羡呲呲地笑道：“商议一下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啊！你打算怎么处置莫玄羽？”

蓝忘机呼吸一滞，顿时连脸也烫起来，竟是他会错了意？但他不想让魏无羡发觉，因此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魏无羡忽然用力一扯抹额，将蓝忘机的头拉得低了一下，两人脸颊相贴，魏无羡用又磁又软的声音说道：“蓝湛……你想什么了？”

蓝忘机屏住呼吸，顿了一下，说道：“没什么。”但他陡然发热的脸颊是骗不过魏无羡的，鼻子突然被刮了一下，魏无羡在他耳边笑道：“好个雅正的含光君，还想骗人！我都知道了！”

“没有。”这次蓝忘机回答得干脆利落。

“怎么没有！那个不打诳语的家规呢？你啊……又犯禁了！”魏无羡道。

蓝忘机调整好了呼吸，稍微抬起头来，看向魏无羡，一本正经的道：“那么请问，你打算怎么惩罚我？”

这下轮到魏无羡睁大眼睛了，该死！两个瞳孔里明晰无比的蓝忘机清丽难言，却又纯又欲，让人欲罢不能，他咳嗽了一声，不自然地强迫自己扭过头去，说道：“莫玄羽呢……咳咳……狠狠打一顿？”

蓝忘机正试图阻止魏无羡转移目标的明显企图，但忆情里的莫玄羽站起了身，走到江流身旁，小心翼翼地说道：“寻哥哥，墨汁干了，我来磨墨吧。”

江流仍是没有理他，却也没有呵斥他。莫玄羽垂着眼眸把砚台端过来，从茶盏里倾倒出一点水，没有发出一点声，开始认真地研墨。

“你天天到我这里来，想做什么？”屋内沉默打破，江流终于开口，然而语音冷淡到没有一丝感情，更别说分上几个眼神给莫玄羽了。但莫玄羽始终守候着，并未有被忽视的难堪。

听到江流问他，莫玄羽微笑道：“玄羽愚钝，想跟寻哥哥多请教。”

“哼，你的功课、修为都是垫底，确实愚钝。”江流说道，不知是讽刺还是嘲笑。

莫玄羽脸上露出一丝痛色，黯然道：“不管我如何努力，如何谨慎，考核的时候总会出现各种状况，师父不信我，宗主更是生气，我也没有解释的机会。”

江流停下笔，转头看着莫玄羽，放下了笔。蓝忘机和魏无羡这才看清江流的面目，意料之中的俊美冷峻，衣饰打扮酷似在射日之征时期的魏无羡，神情里透着一股阴郁，眼神坚毅而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