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浑身一震，用大力抓住魏无羡的手，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但魏无羡瞪大眼睛看着他，眼里明明满是疑惑，却又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是这样的！蓝湛！不是！”

蓝忘机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充满着血腥味，他握紧魏无羡的手，艰难万分地道：“你是被他们剖了丹，然后扔到乱葬岗的？！”

魏无羡的样子像要冒火，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不是……是……唉……这个没办法解释！”他气急起来，使劲将蓝忘机的身子往后扳，试图让他背过身去。

但蓝忘机的身体僵直到纹丝不动，无法驱动自己不去看那惨烈的一幕。但魏无羡突然大声道：“不对！这里是莫玄羽的记忆啊！他怎么可能在场？！”蓝忘机猛地转头与他对视，魏无羡吸了一口冷气，道：“坏了！我们上当了！”

蓝忘机心中一沉，略微思忖便理解了魏无羡的意思：十七年前，莫玄羽是个还在莫家庄的小儿，绝不会有魏无羡被温晁俘虏的记忆。那么他们在眼前忆情里看到的，自然也不可能真是莫玄羽的记忆。

但是，忆情幻境，是魏无羡的独门法术，能让旁观者进入被施术者的回忆里了解一切，若不是莫玄羽潜伏偷学，世上还无其他人会使。没想到莫玄羽竟然更进一步，身为被施术者却能自行脱身，任意窥视魏无羡的回忆并制造忆情幻境。

他眉头一蹙，问道：“忆情幻境在想让人看到的回忆完结时退出，倘若回忆不停止，是不是我们都出不去？”然而幻境里，温晁逼近了魏无羡，用刀刺入了他的腹部，跟着手腕转动，那刀锋横着在魏无羡的腹部割出一道裂口，凄厉无比惨叫像在山谷回旋一般无限地重复。蓝忘机没办法再思量其他，蓦地再次抓紧魏无羡的手，咬着牙与魏无羡相对，眼底泛出血红的颜色，“魏婴……”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感觉自己相同的部位传来钻心的剧痛。

魏无羡焦灼地望着蓝忘机，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我在想办法！别去管它！我不是这样失丹的！让我想想！不是……蓝湛！你别这样！我想想！”

“那你是怎么失丹的？！”在那长声的惨叫声里，蓝忘机只觉疼痛蔓延到全身，而且头颅里疼得更厉害，像是被一只大手伸进去搅动了一样，他在不知不觉中将魏无羡的手抓到发红，提高了声音问道。

魏无羡没料见蓝忘机的反应如此巨大，不知该如何回答，但见蓝忘机的神色又痛又涩，情急之下，也大声回答：“我不知道！反正不是这样的！”

蓝忘机瞪大了眼睛，脸色在瞬间变成一片死白，放下了手，不再看着魏无羡，而是怒目注视着温晁的背影，顿了有刹那的功夫，突然旋身飞穿出去，化作一道霹雳白光，对着温晁等人的虚影掌括脚踢，身如蛟龙入海，掀起万顷巨浪，可惜终究是幻境，蓝忘机那一番可在现实世界里惊天动地的攻击，都败给了虚无缥缈。

心力消耗过大，蓝忘机单膝跪地，停下来喘息。幻境里温晁丝毫未受影响，双手都呈暗红色，从他手腕沥沥下滴的鲜血聚集在地面，血红的镜面不断扩大，他就踩着血水，刻意慢腾腾地在他剜出的血洞里掏弄。

随着那惨烈到嘶哑的叫声越拖越长，蓝忘机感到浑身血液冲向头脑，逐渐控制不住自己，只想去挽回什么，他闭目调整了两下呼吸，又飞身拼尽全力对付那些虚影。

好像这样就可以救下魏无羡，不必承受再也不能使出那惊鸿一剑的遗憾，不必惋惜再也见不到他翱翔天际的英姿，甚至，他再也不必踏上不夜天的屋脊，他将一身修得正道，永远是无数少年仰慕的英雄。

魏无羡冲过来，在那团白光里穿梭，拼命想制止蓝忘机，然而他很快发现，若不采用伤害蓝忘机元神的方法，根本无法阻止他。“蓝湛！停下！”他一连喊了好几遍，差不多用了最大力气，蓝忘机依然充耳不闻。

然后，魏无羡领悟到：如果幻境不停，蓝忘机也不会停，会一直试图救他直到力竭，元神耗尽。

“蓝湛！”魏无羡不甘心地试图唤醒蓝忘机的心智，再次发觉无用之后，他背过身去，想要将思绪整理清楚。他很明白，这幻境不是自己的回忆，而杀了蓝忘机，也不是莫玄羽的目的，他还想利用蓝忘机和蓝家助他上位。

一定在哪里有他错过的线索，魏无羡狠下心，不回头看蓝忘机疯魔似的进攻，甚至双手捂住耳朵，让自己更专心致志，苦苦思索。然而担心、忧虑、愤恨、失望等情绪像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焦躁不堪，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个念头陡然浮现。

“莫玄羽！我知道了，这不是忆情，也不是共情，这根本就是你用元神幻化出来的用来控制我和蓝湛的幻境！”魏无羡对着空气，朗声说道。“你利用我们三个的元神都在忆情里的机会，先是用几段真实的回忆，让我们对这里产生信任。然后你脱离忆情，用元神制造假象，扰乱蓝湛心神，想将我和蓝湛困住，逼我们就范。”

“我说得对不对？”魏无羡说到最后，纯净清朗的声音在四周回旋，总算压住了幻境里的魔音侵扰，蓝忘机有一时的停滞，但又立即被幻境迷惑，重新投入下一轮没有对手的厮杀。

这时一个细微的男声传入魏无羡的耳朵：“魏前辈，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放你们出来。否则，我不敢保证含光君的元神完整。”正是莫玄羽。可魏无羡知道，他的声音虽然在这里，但这里是莫玄羽制造的幻境，莫玄羽的元神却不在这里。

也可以说无处不在。

魏无羡冷笑数声，大声道：“莫玄羽！你以为你可以班门弄斧？”他抽出腰间笛子，在手指尖车轮般转圈，那红穗子飞舞成一轮血月。他笑道：“你用我的法术，就得听我的！”蓦然笛声清越，响彻四方，充满整个空间。

几乎同时，蓝忘机猛然从梦中惊醒一般，察觉到自己不寻常的举动，倏然住手，强大的灵力骤然收回不及散发，充盈到全身衣衫里，衣袂荡漾，浑身须发皆飞。弹指间眼前的幻影逐渐淡去，天地空灵。

一片空蒙之间，魏无羡正朝他走来，横笛于腮，星眸微垂，一曲幽幽，婉如凄雨中的风声，又如冰泉暗涌在冻土之下，冷气飕飕，云遮雾绕。

蓝忘机四顾看去，破旧的小酒馆、温家众人和十七年的魏无羡已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金鳞台的大殿，人头攒动，各色家袍的修士密密麻麻地站在周围，有他熟识的各家家主、名士，他甚至看到了蓝启仁和蓝曦臣，发现自己竟然瞬间移到了他们身旁，和他们点头直面。

蓝忘机睁大了眼睛，然后身旁有只手拉住了自己，转头一看，魏无羡笑眯眯地跟他并立，用手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表示，然后用目光示意他看向大厅中间。

厅中四周除开那些不知名的小家族，人数最多的，则是金星雪浪袍加身的兰陵金氏之人，个个衣冠楚楚，盛气凌人。所有人的眼光都冲着厅中大约一丈方圆的空地，青年莫玄羽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

此刻莫玄羽那张秀逸的脸上写满了惊愕疑惑，万分的不敢置信，以至于连嘴都合不拢。他透过掉在额前的乱发，一双杏眼瞪得极大，环顾四周，最后停留在站在蓝家众人之间的魏无羡身上。一身黑衣又长挑出众的他，想不注意也太难了。

魏无羡悠然地一笑，朝莫玄羽眨了眨眼。

然后莫玄羽的脸蓦地抽动起来，因为有人一鞭子抽到他身上，“滋滋”的电流声短暂地响过，身上剧痛袭来，让他的俊脸不由自主皱成了一团。

紫电！江澄一身紫色劲装，面目冷漠，紫电以长鞭形态被他捏在手里，目带冷光阴飕飕地盯着莫玄羽，他那一以贯之的猫戏老鼠的神色和以逸待劳的抄手站立姿势，很难不让人猜测他会不会随时一鞭子抽过去，慢慢地将莫玄羽全身烧成焦炭。

蓝忘机皱了皱眉，他隐约猜测到这是幻境，既不是莫玄羽的回忆，更不会是魏无羡的回忆，应该是魏无羡用了咒术将三人的元神拉进了一个他制造出的幻境里。而从莫玄羽的神色看来，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而且他能真实地感觉到疼痛。

但江澄的举动，着实让他侧目，即便知道这是幻境，也很难对其视而不见。他朝魏无羡看去，想做点什么，但魏无羡正凝视着莫玄羽，嘴角边似笑非笑，跟着嘴唇动了几下，并未发出声音。但厅中又是一声长鞭劈出直击肉身的呼啸，莫玄羽终于忍不住“啊”地叫唤了一声。

魏无羡转过头来，对蓝忘机道：“我也就是让他受点小罪，谁让他那么对你，差点伤了你的元神。”他拉了拉蓝忘机的袖子，道：“好好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