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响起一个十分阴沉的声音：“莫玄羽，你偷我家主密函，妄想染指兰陵金氏，罪无可恕！你可知罪？！”不知何时，金光善一脸怒容，出现在大厅宝座之上。

莫玄羽冷笑一声，不去理会金光善，转头对魏无羡道：“魏前辈，我敬你是鬼道祖师，未曾伤你半分，你作践于我，却是为何？”

魏无羡淡然与他对视，并不答话。此时金家修士的人墙让开一条道，一位笑容完美无瑕的白衣人走上前来，对莫玄羽道：“玄羽，几日未见，怎么就修了鬼道？唉，你知道江宗主最不喜鬼道修士，怎么得罪了江宗主呢？还不好好认个错？”这个金光瑶依然是言语恳切，款款温柔。

蓝忘机有一时有点想笑，莫玄羽自尝苦果，在魏无羡面前弄鬼，聪明反被聪明误，弄得自身狼狈不堪，魏无羡此举，也算是给他个不大不小的教训。

人群中有人说道：“他这个样子，莫不是想要做兰陵金氏的家主？！”“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一个低贱的私生子，还想登顶仙首之位，痴人说梦啊！”冷嘲热讽的议论铺天盖地地掀起波澜。

莫玄羽听在耳中，索性闭目不理，但却倔强地昂着头，嘴角露着鄙夷的冷笑。但见江澄扬手又是一鞭，紫电在空中划出一道电流，“啪”地一声沉闷声响，抽在他胸口，又印上一道焦黑的痕迹。莫玄羽浑身战栗，却咬着牙不吭一声。

“玄羽，认个错吧！给宗主认个错，或许还能让你继续留在金家。”金光瑶皮笑肉不笑，温柔地劝着。

江澄又是一鞭子抽过去，“装腔作势！可恶之极！”再次将莫玄羽的胸口抽出一道焦痕，这一鞭子劲力十足，莫玄羽的身子被抽到歪在地上，因被捆仙索紧紧缚着，也无法用手撑着翻起身，索性就斜躺在地上，倒是仍然咬着牙不作理会，一副任人宰割却不屈不挠的模样。

殿中众位修士议论纷纷，气势越发高涨，大有掀翻金鳞台琉璃屋顶的嫌疑。一道道紫光明灭起伏，噼噼啪啪的电流声和破开空气的呼呼声，以及抽在皮肉上的啪啪钝响，硬是在这些嘈杂人声中清晰可辨。但莫玄羽尽管身上已是伤痕累累，竟然坚持着再不肯叫出声，更不肯开口求饶。

原本魏无羡在旁边冷眼旁观，似乎想等莫玄羽撑不住时主动求饶，但见他整个上身遍布焦痕却无半点屈服之意，终于有些动容了。他轻轻挥了挥手，整个大殿里数百人整整齐齐地停下了动作，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张口、抬手、转头、捻须、搔额、挑眉、扬鞭、握剑、移步等等做了一半，便硬生生地卡在那里。

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蓝忘机环顾四周，只看见无数人僵持着诡异的动作，像几百尊惟妙惟肖的雕塑，连衣衫皱褶都流畅无比，只是姿势神态各异，栩栩如生，被同时凝固在一个瞬间里。他身边，蓝曦臣双眸半张，与自己**分肖似的脸上，一对漆黑的眼珠反射着吊灯的光，皮肤仍是吹弹得破。他好奇心起，伸出两根手指按了按蓝曦臣的脸，发觉竟然触感真实，不由又按了两下。

绕过蓝曦臣，旁边是蓝启仁，正一手捻着自己的胡须，微微侧头跟旁边一位客卿说话，嘴还没有合拢，那位客卿正在点头，神态恭敬拘束。蓝忘机上前一步，在蓝启仁的手下拉了拉他的胡子，竟然将他的头扯动了两分，于是赶快垂下手，望向大厅正中间，刚好看到莫玄羽张开了眼睛。

莫玄羽满面震惊，惊愕地看见长鞭的尾梢带着紫白的电光，卷曲着，离自己的胸口不到三寸，而柔软的紫电仿佛被极寒冻住一般，悬空而不下垂，另一头还握在已经凝固成雕像的江澄手中。

魏无羡双手负后，缓缓往前穿行，遇到挡路的僵住之人，只微微吹口气，那些看起来沉重如真人般的幻像便如雪花一样被吹到旁边，他就这样穿过入群，宛如这个世界的唯一的神祇，走向莫玄羽。

在莫玄羽面前站定，魏无羡周身轮廓散发着朦朦的微光，他居高临下地道：“你夺我魂魄，偷学我鬼道，骗我和蓝湛替你铺路，今天只是给你个教训。我命令你将我的魂魄完整交给蓝湛，放你一条生路。否则，我有的是方法，让你后悔出生到这个世界上。”

莫玄羽抬头回望魏无羡，竟是笑了一下，然后禁不住一阵咳嗽，他不甘示弱暗暗吞咽了一下，嘴角仍是沁出一缕血丝，末了开口大笑三声，满口鲜红沁入齿缝之间，阴森可怖，也不知是嘲笑还是壮胆，这笑容着实难看，笑完他道：“魏前辈，你的手段，大可以全部使出来，看我怕不怕！”

魏无羡瞬间黑了脸，是蓝忘机见过的，战场上最冷酷的那一面，他声色俱厉地道：“莫玄羽，别以为我的气魄还在你那里，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的元神消亡后，什么都藏不住。”

莫玄羽昂起头，说道：“ 那是当然，魏前辈在这里想法子将我耗死，也未尝不可。不过，与其那么麻烦，不如直接杀了我，省得浪费魏前辈时间。”

魏无羡横眉倒竖：“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蓝忘机朝他看了一眼。

莫玄羽再次闭上眼睛，轻轻说道：“我手段虽然谈不上光明磊落，可我手上却无人命。魏前辈觉得杀了我或者折磨死我算是替天行道，尽管动手。”

蓝忘机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他们这次将会无功而返。

果然，魏无羡怔了一瞬，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然不如方才严厉：“莫玄羽，我怜惜你有几分天赋，不忍心杀你，可不是让你来威胁我的。”

莫玄羽将头偏到一边。

魏无羡道：“再说，你想胁迫蓝湛帮你登顶金鳞台，那是打错了算盘。别说你只掌握了我的气魄，就算我的魂魄完全被你掌控，还有一个我呢！反正难办，大不了蓝湛舍了我就是。”

明知是魏无羡的攻心之计，蓝忘机仍是心头一震，望向魏无羡同时不禁自问：我怎么可能舍了你?！

但魏无羡只注视着莫玄羽，看他身躯一抖，回头道：“什么？”

魏无羡笑道：“你不知道吧？！另一个我并没有死，他和蓝湛商量好了，那场假死不过是让你放松警惕尽快露出真面目的诱饵。果然，你上当了！”

莫玄羽双眼瞪大，颤声道：“活着？怎么可能？”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就算如此，我也不相信含光君会舍了你。”饶是如此说，但他心里已经不敢肯定了。

魏无羡道：“你不相信？换作是你，你会傻守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的魂魄，放弃一个完好无损的人吗？你会吗？另一个我，难道不会找个机会带走含光君吗？”

莫玄羽无法回答，他从未爱过，也从未被人如此爱过，他想象不到两个人可以为了对方牺牲到什么程度，也理解不了如果爱，会慷慨到什么程度。所以，他希望另一个魏无羡早点离开蓝忘机，让他可以掌控局势，刚好另一个魏无羡“死”了，这让他大为欣慰：蓝忘机只能听命于他了。但他忘了，他不是魏无羡，也从未理解过蓝忘机。

“我不相信……他还活着。”莫玄羽喃喃地道，犹豫不定地转向蓝忘机，然而他看到蓝忘机在点头，还对他说了一句：“和温宁在一起。”他顿时就撑不住了，原本昂起的头，颤抖着低垂了下去，呆呆望着自己身体上的焦痕，无声无息。

见他如此，魏无羡语气缓和了许多，说道：“你的目的虽然与我们无关，但你要对付金光瑶，却也跟我们同路。我不会和你做交易，但你若完整交回我的魂魄，在对付金光瑶这一点上，我和蓝湛绝对不挡你的道。”

莫玄羽转头看着周围几百个玄门修士，那些凝固在时空里真实可触的幻像，明白他和魏无羡的鬼道修为仍是云泥之别，负隅顽抗也得不到什么，终于极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魏无羡笑道：“早知如此，何必硬撑呢？”说着轻轻拍了拍手。

蓝忘机瞧见大殿里通明的缠枝牡丹吊灯和豪华的藻井，倏忽变形如丝，形成巨大的漩涡，几百名修士连同金碧辉煌的金鳞台大殿转瞬间即逝，眼前烟雾缭绕，又被迅速吸尽。客房外日挑墙头，明耀满堂，他对面坐着的莫玄羽，几乎与他同时睁开了眼睛。

摸了摸肩头，纸人羡端正地坐着，察觉到他的手指，遂用纸剪出的广袖在他指尖一缠，示意他很好。蓝忘机瞧着莫玄羽脸色发青，悻悻然垂头而坐，将跳动着的嗜烟灵装进乾坤袋中，动作僵硬，与他平日学着魏无羡的潇洒不羁完全两样。

蓝忘机伸出手去，莫玄羽将扎紧的乾坤袋放在他手里，目光略显凝滞，沉默了一小会，方低声说道：“请含光君移步客房外暂候，一刻钟内我将魏前辈的气魄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