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客气的魏无羡可真是少见，蓝忘机略知情由，却不得不装作毫不知情。他走过去，将书案上的书收拾整齐，放到旁边，再摆开食盒，拿出晚膳说道：“这两日族中有事，无法特别安排你爱吃的菜，委屈你了。”

其实这十年来，每年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的几日，蓝曦臣都有特别让蓝潜安排厨房给他准备辣菜。但今年变故巨大，蓝曦臣自顾不暇，这厨房的特例，也怨不得蓝曦臣没有特别嘱咐了。

魏无羡恰到好处地笑笑，道：“没有没有！真没有委屈，我吃你家的，住你家的，有什么资格委屈呢。”他主动帮蓝忘机端碗，“我自己来盛饭。”

蓝忘机看他不停说话忙碌，也不好提点什么，只得默默点头。魏无羡眼睛盯着几盘清汤寡水的菜，又道：“其实我在想，自己生了病，辣的吃多了反倒不好。真的不必麻烦你另做了，这个就挺好的。”

如果挺好的你怎么不夹菜呢？蓝忘机知道他是客套话，可这么客套听着心里如同打翻了酱料铺，五味杂陈。

蓝忘机转换话题道：“明日我送你到藏书阁，那里书多。”

魏无羡埋头吃饭，“唔，唔……好。”而他面前那两盘绿褐相间的菜，几乎一动未动。

蓝忘机在这瞬间觉得自己对魏无羡太残忍。他放下筷子说道：“魏婴，我带你去彩衣镇湘菜馆。”

魏无羡有点诧异，终于抬起头问道：“为什么？”

蓝忘机道：“你喜欢那里的菜。”

魏无羡若有所悟，立刻摇头：“不用，不用，况且云深不知处不是禁止夜游，禁止晚归么？”

蓝忘机道：“无事。”

魏无羡反倒一本正经地说：“那不成。我不能让你为了我犯禁。”然后又低头刨着碗里剩下的饭粒，吞下去才说：“不值得。”

顿时像堵了一坛子的气在胸口，蓝忘机怔住，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那句“你值得”就卡在咽喉里，上下不得。

他们两人都恹恹地吃完饭，收拾了案桌。魏无羡夸张地打了个呵欠，蓝忘机则很有礼地退出了房间。

回到隔间，无灯无火，冷冷清清，一种家徒四壁的凄凉感油然而生，蓝忘机坐在罗汉床上，心头纷扰不堪，一手握住靠背的扶手，不知不觉竟捏碎了满手木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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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自云层中时隐时没，巳时天晴方好，校场上四指厚的木板头一日就被洗涮得发白发亮，今日更是纤尘不染。云深不知处的校场位于钟楼旁边的半山之上，长宽各有三十余丈，几乎占据了一整个山头，气势宏大。

蓝家有事没事的，亲眷外门的，男修女修，但凡可以来的长者少年，弟子门生，都已经围在校场的四周，上千人的阵仗，却不见喧乱。男修与女修之间隔着一条通道，两边都默契地不过线。

原本无数的白衣和抹额在山风吹拂下，仙气飘飘，蓝家人又都姿容出众，这场景应是美不胜收，可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俱是肃穆沉重的气氛。

如果不是喻令不得将蓝家家事对外事宣扬，几百年的修仙大世家突然要改选现任家主，甚至突破嫡系血脉限制的铁律，这种惊世大新闻，只怕所有的玄门都会挤破头来“观摩”，然后再大肆添油加醋地议论一番。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越过人群站在前排的三位竞争者身上，又以蓝未盈为首，他今天一身崭新的蓝氏短打练功服，箭袖长靴，发髻高耸，抹额雪白，衬得他唇红齿白，猿臂蜂腰，意气风发。站在他旁边的蓝轻言和蓝知惜，也是一番精心收拾，风度翩翩，但两人的气度加起来也比蓝未盈稍逊。

蓝未盈的妻子站在女修的最前面，婀娜聘婷地远远望着这边。两个孩子因为年纪尚小，就未限制男女之妨，被安排和他们母亲在一起，小小年纪，虽然以前教养颇严格，还是被这么大的阵势吓到，依偎着母亲不敢乱动。

长者在校场内圈设有座位，蓝启仁、蓝荀等有职位的长者，已经在座垫上坐了，没什么人说话，大家的神色都很凝重。姑苏蓝氏清平已久，几乎人人都以为自己家维持着一等世家是很自然的事，等到真的要更换家主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前途可能未卜。

蓝忘机因有掌罚之职，也被赐座，在蓝启仁的侧后方。早间他带魏无羡去了藏书阁，再三嘱咐了一阵后匆匆赶来，向蓝启仁等人问礼后坐下。

“嗡……”钟楼上发出的准时的敲钟声，以三叔公为首的长老阁七位长老鱼贯而入，走到校场上首正中间的几个座位上，向众位蓝家弟子门生致意。他们个个白衣白发，自有一番庄严高洁的姿态。

等到长老阁诸位已经归座，众人环视四周，没有看见家主蓝曦臣，便有了私语絮絮。

待得三遍钟声响毕，余音尚袅之际，校场入口的山壁处，出现了一个白点。眨眼间，场上千余人只觉气流扰动，有风呼啸而过，一人如白龙入海，以气贯长虹之势，出现在校场正中。广袖轻袍，素衣如雪，玉面含笑，风姿卓然，正是蓝曦臣。

他背负双袖，巍然站定，报时钟声的余韵刚刚消失，并未迟到，可这踩着钟声到来的气势，令在场的众人心中暗惊，今日的“武选”恐怕不是一件顺利的事。

蓝曦臣一身寻常家主正装，玉冠佩环均无稍简，并未因今日要比武而像蓝未盈等人一样改为箭袖短打服饰，这在装备上已经让了一步，当然也可以解读为家主气盛，彰显与众不同的身份。

三叔公代表长老阁宣读了武选的规则，三个项目，箭术、格斗、乐器，评出综合成绩，再平衡文试成绩，总分最高者胜出。但在格斗中不敌现任宗主者，不得进入下一场。

他朗声宣读，声若洪钟，整个校场之上，风声猎猎，千余人屏息静听，甚是肃穆。

等他念完，蓝曦臣凤目含威，环视了一圈，明明不可能看见每个人，但众人都觉得他的目光从自己脸上掠过，稍后蓝曦臣颔首道：“如此，也不必再等了。直接开始吧。”

蓝未盈和另外两位竞争者走入校场中央，对着蓝曦臣和众位长老行礼之后，分别站在指定位置，有门生拉过三辆独轮车，每车配铁弓一副，箭筒一个，里面装满箭矢，每筒两百支，在三人面前停放下。

竞选者事前都已经读过规则，因此三人都不问缘由，径直跳上车去，弯弓搭箭做了准备。

蓝曦臣从一长老手中接过乾坤袋，这个乾坤袋异常的大，即使被符咒密密地镇压着，还在蓝曦臣手中鼓胀不停，似乎里面的东西想突围出来。

不消片刻，蓝曦臣揭开符篆，将乾坤袋打开，校场中央的空地被突如其来的薄雾笼罩，鬼哭狼嚎之声响彻天空。与此同时，几位长老手中仙剑发出无数缕蓝光，绕着校场中央组成一个巨大复杂的阵法，蓝家的封冢阵。

蓝未盈等三人被圈在这个针法中，和乾坤袋内的妖物在一起，既不能突围，也不能逃避，只能用箭对付发狂的邪祟。薄雾弥漫，封冢阵里的情形若隐若现，龇牙咧嘴、狂怒嘶吼的妖邪，各种恐怖骇人的面容一闪而过，利爪尖齿不时在雾中忽现。

蓝曦臣抽出三张符纸，龙飞凤舞地画出咒语，用手在佩剑上一抹，点血入符，三张符纸落到地面，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贴着地，拱伏着钻进了封冢阵里。

封冢阵里陡然添了几分呼啸之声，依稀可见三辆独轮车像有无形的马拉着，在里面横冲直撞，独轮车上的三人都被颠簸得七上八下，还要应付无处不在的妖物，手中却只有弓箭。三人只能强作镇定，先护住自己，再想办法射死邪物。

一把弓箭被他们当作十八般武器，刀削棍扫，无所不用。因为薄雾和目不暇接的拼斗，其实是看不清楚封冢阵里谁是谁，但是校场上的众人都可以看出，三人中有一个人的身影，如龙游深海，凤探长空，敏捷无比，弓箭在他手上，效用发挥了十成十，即使被独轮车带着毫无规则地狂奔，仍像是牢牢粘在车上一样，上半身纹丝不动，一箭一个怪物，从不虚发。

封冢阵里面的鬼哭狼嚎逐渐稀疏下来，门生在蓝曦臣身后燃起的第三炷香烧尽后，随着蓝曦臣一声令下：“开！”

七位长老同时收剑，封冢阵外围突显出密密麻麻的蓝色符咒，跟着蓝光自上而下逐渐暗淡，仿佛烧完的符篆，迷雾突破阵法，剩余的邪物眼看要突围而去。一支箭从阵法中心疾疾射来，自一个人脸蛇身的蝮妖眉心穿出，怪物惨叫一声，从空中跌落。“一百三十一！”蓝未盈脸有得色，伸手将弓箭挽在手臂上，将蝮妖的妖丹挖出，放进一个小囊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