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看着他，不说话，眼里暗暗滚动着波涛，过了良久，他轻声问道：“你没有找我？”

蓝忘机目光抖动了一下，咬紧了嘴唇，他退缩了一下，甚至害怕了，怕言不由衷，怕词不达意，怕人去楼空，怕天地孑然。

他的瑟缩被魏无羡捕捉到，蓝忘机看见魏无羡的目光没有半点稍瞬，仍是落在他眼中，落在他心上，他听见魏无羡又用近乎空灵的声音问他：“还是想找我，但硬生生忍住了？”

一阵身不由己的酸楚袭来，蓝忘机扇动眼睫，将一颗挂在眼眶边缘的水珠晕染开去，不让它落下来。

魏无羡又道：“或许，你想找的并不是我，而是你心中的另一个魏婴。”

蓝忘机再度退缩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手，不敢再与他的目光相对。

“我说对了，是吗？你不必回答，我明白了。”魏无羡轻声说，然后赶紧补充道：“蓝湛，你别内疚，我不难过，因为我想通了。”

闻言蓝忘机呼吸一滞，接下来就是告别了吧？他来就是告别。想到这里，心肺又抽痛起来，但随即又想，还好，还好魏婴来了，他们能有一个礼貌的告别。魏婴终究是光华万丈的飞鸟，没什么能困住他，他蓝忘机的身边不够宽广，不足以让他翱翔。

蓝忘机抬起头，想着应该给魏无羡一个微笑，可嘴角似乎吊着千钧，无论如何也牵不出一个上扬的弧线，他嘴唇发紫，浑身都在哆嗦。

这时魏无羡温和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闭关吗？因为我不理解，不理解以前的我为什么那么做。我不知道我是谁，但我觉得好像都不会是你说的那两种样子。”

蓝忘机望着他，心道，你是我无法形容的风采，是我无法企及的潇洒，是我无法追随的向往，亦是我无法冷却的爱恋。

魏无羡笑了笑，“我是说他们最后的作为。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都离开了你。”

不等蓝忘机多想，魏无羡又说道：“直到我终于想明白了。蓝湛，告诉我，你失去了你的道侣魏婴，是不是觉得这里，空了好大一个洞？”他看见蓝忘机迷茫的眼神，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

他声音轻柔如云朵，追问道：“我说得对吗？”

是的，那个空洞在瞬间扩大到全身，冷风从中吹过，冷到麻木，蓝忘机冷汗直冒，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魏无羡扯出一个异常勉强的微笑，那只手就放在心口上，没拿下来。“我知道。因为我一离开你，这里也空了好大一个洞。”

他看着不解的蓝忘机，继续说道：“因为感同身受，因为刻骨铭心。我也许并没有那些珍贵的记忆，但我的身体记住了，我忘了所有的事，唯独忘不了对你的感觉。”

他的声音在不住颤抖，但仍用极力控制着不变调的语气说道：“起初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就是忍不住要靠近你、亲近你、跟你说话，哪怕什么也不做，只要在你身边，这个洞就填满了。”

他瞧进蓝忘机睁大的眼睛里，慢慢地说：“后来我才懂了，这个空洞叫做眷恋，这种感觉叫**。”

蓝忘机如雷轰顶，原来越是简单直接不加修饰的话，越是醇若佳酿，直击灵魂，而他自己却如哽在喉，不知所措。

看到他静静地听着，像是给了魏无羡更大的勇气，明俊的脸上涌上激动的红晕，说道：“我想了一整天，才明白我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做。”

他忽然抓过蓝忘机的手，覆盖在自己的另一只手上，手背手心都是滚烫的，将蓝忘机的手捂得暖和起来，清晰地感受到他跳动的心。

蓝忘机在魏无羡脸上看到一种不可摧毁的坚毅，听到他继续激动地说着：“蓝湛，我要你，要和你在一起。既然老天爷让我活了下来，让我什么都不记得，唯独记得你，那我就要好好活着，陪着你好好活着。如果你也像我爱你一样，爱着你的魏婴，请你接受我，让我陪着你。我想我理解了，你的魏婴，他们离开你唯一的原因，是他们都想把陪在你身边的机会，让给你最爱的那一个！”

魏无羡更加用力地握紧蓝忘机的手，心跳振聋发聩，他大声说：“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是，你的魏婴都不在了，可我还在啊，至少这个壳子还在啊。我愿意陪你去找他，说不定有办法让他回来，修仙术永无止境，这希望永远存在！在这之前，请让我陪着你。”

“我什么都不懂，但我愿意学，我愿意学着做你的魏婴。若是你心里的这个空洞，能因为我有一丝的充实，我就加倍的努力，能填多少填多少，直到你找回他。若能陪你走这一段路，我会很荣幸。”

蓝忘机呆若木鸡，魏无羡捧起他的手，翻过来在手心里轻轻印下一个吻，垂眸珍视，像看着人间至宝，然后再次重重地吻下去，火热的气息沿着蓝忘机掌心纹路流动，还有落下的几颗水滴。

魏无羡将脸埋在蓝忘机手心里，低声道：“我不在乎你把我当作谁，谁都可以。只要你心事有人听，只要你夜猎有人陪，只要你晚归有人点灯，只要你远行有人解闷，只要你一路永不孤单……蓝湛、含光君，我请求你，让我陪你……”

他声音越说越低，蓝忘机模模糊糊地判断出最后几个字，然后便是长久的无语凝噎。

魏无羡紧握住的手诉说的时候，蓝忘机一直呆呆地望着他，魏无羡吻着他手心的时候，蓝忘机被狠狠地烫到了，当迟钝地领悟出魏无羡那最后几个字的含义时，他终于维持不住仪态了，像一根水中的浮木无根无定，萎靡地垂下头，低声地、像是对自己催眠一般地道：“……不……我不能……我不配……”

是啊！他已经有过一个一生一世的道侣了，怎么配再次拥有一个魏婴呢？蓝忘机加重了语气，如宣誓如告诫如呓语般地重复道：“我不配……我不……”

魏无羡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让他不得不抬眼看过去，一时间心乱如麻，口鼻间是熟悉到刻骨的气息，眼前是陌生却热烈的神情，生动真实，无所畏惧。

“蓝湛！怎么就不配了？！无论是哪个魏婴，首先是个人，不是神，也没有通天的本事！别人再怎么说你是照世明珠，世外仙人，高不可攀，我也不会望而却步，我会追随你，总有一天，会成为和你比肩的人！蓝湛，你特别好！我喜欢你！”

蓝忘机心头剧震，一瞬间泪光模糊了双眼。魏无羡一口气说完，十分坦然地面对蓝忘机难以喘息，压抑到极致的神情，突然放轻了声音，说道：“若你喜欢女孩子，我会找来全天下最美的女孩子，任你挑。若你不喜欢我这样的男子，我会找来全天下最优秀的男子，任你选。不用管我怎么样，只要你喜欢。”

他眼若星河，熠熠生辉，直勾勾地看着蓝忘机，捂住蓝忘机嘴唇的手放了下来，目光在此时黯淡了几分，不确定地、柔声问道：“在那之前，蓝湛，告诉我，你不要我。”

其实从方才起，蓝忘机已经无法思考了，全身僵硬得如同结了冰，然而眼前灯火忽闪，鼻息沉重，唇上滚烫，魏无羡扑过来圈住了他，给了他一个异常温柔的吻。

像蝴蝶翅膀的轻颤，像露珠滑过荷叶，轻若无物，又炽热灼心，春潮一样化开了蓝忘机薄弱的冰甲。魏无羡慢慢移开嘴唇，在他们之间留下只看得见对方眼睛的距离，眼波如水，缱绻万千，气息突如雨打芭蕉，声声急，急入心。

但那无处安放的柔情蜜意，汨若温泉，只需一眼便淹没了蓝忘机，静室里许久不曾如此甘暖，魏无羡语音绵绵，摄魂夺魄：“你若是不说，我就当你和我一样……我喜欢你，想要你，不是你不行。”

他收紧了手臂，在气息紊乱之前，再度印上一个吻。这个吻悠长深切，缠绵悱恻，如若身在云端，不知现世几何。刹那情动，便似覆水难收，一泄千里，无人刻意也无人阻止，恢复知觉的时候，他们已经拥吻着倒在蔺草席上。

肌肤映雪，唇齿留香，在无法调整的低吟浅唱中，魏无羡啄了啄蓝忘机的嘴角，轻声问道：“这样是喜欢……是吗？”

怎能不喜欢，这原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连着心脉，连着血肉，深入骨髓，怎能不爱，怎能不想要。蓝忘机眼里心里全部意识里，都是他，已经分不清，哪一部分是自己，哪一部分是魏婴，又是哪一个魏婴。

最后，蓝忘机认命地点头，“喜欢……很喜欢。”

魏无羡几乎再度落泪，凑过去吻他，但两人的唇再一触碰上，像在他们之间点燃了火，蓝忘机猛然翻身将他压倒，用力地回吻下去，数度沉浮，蓝忘机抬起头，轻咬了一下魏无羡水红的下唇。

两人的眼神都异彩纷呈，情意满溢出来，魏无羡叹道：“你看，我虽然不记得很多事，但我的身体却记得你。”他撑起自己，用手引导着蓝忘机，仿佛演练过千万次的拥吻之后，是两人默契十足的交错缠绵，顺其自然的花开如故，潮起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