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勉强地笑了笑，神情上仍是有些忐忑。而说书老者半闭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蓝忘机目光转向魏无羡，两人视线相交，魏无羡微微一顿，随即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拍了拍衣袍，起身告辞：“看来老伯也无大碍，又有掌柜照顾，我们便先行一步。”

小姑娘从她爹爹身后探出头，恋恋地望了魏无羡几眼，似乎叹了口气。

蓝忘机亦随魏无羡行礼。走到门口，魏无羡像是临时想起似的回身问道：“唉，掌柜的，你说的老伯他们祖宅之处，原是在哪里？”

掌柜正探查老者额头，闻言答道：“就在城西，好找得很。好大一片，不止他们一家，被兰陵金氏买了之后修了新房。不过十年前失了火，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出城往西一直走，就能看到。”

魏无羡道过谢，转头拉上蓝忘机，两人沿着来路出了酒楼，走到街道上。此刻华灯初上，淡黄灯光在魏无羡脸上晕出一层朦胧的暖意，英气中带着柔软，忽而对蓝忘机微笑道：“蓝湛，我们先去哪里呢？”

心跳突然加快，蓝忘机定了定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怎么想？”

魏无羡“呲”地一笑，道：“别这么客气，我从你眼睛里看出来了，你跟我一样，也听出来了。”

蓝忘机垂眸看路，“哦？”

魏无羡道：“这事不复杂，有人想诛兰陵金氏的心。是个知道内情的人，编了这个话本，买通官府得了批文，让人四处传播。你也听到那个金氏的人说，近来各处都出了这个话本子。”

蓝忘机：“但这人必定隐藏身份。”

魏无羡问道：“方才动手那个金氏的人，叫什么名字？”

“金子昕。金光瑶堂兄弟。”

魏无羡轻笑道：“这人有勇无谋，又多傲气，只管拿说书的人出气。不是更给兰陵金氏招黑嘛。”

蓝忘机道：“玄门世家大族，不会容忍民间拿自家秘事传播。平民惧怕修仙者，历来闲言也不敢过分，多是些无伤大雅的传闻。兰陵金氏跋扈，徐州一向是其地盘，今日之事非比寻常。”

魏无羡道：“不会容忍？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谁的闲话传得狠了，就会被玄门找麻烦？”

蓝忘机没有回答，他料定魏无羡能懂。毕竟百年世家，岂有不维护自家声誉的道理。就算有不怕死的平民拿玄门开涮，说得过了，被当事的家族派人教训过几次，自然就明白鸡蛋不与石头相碰的道理。

今日这个气得金子昕出手的话本，也要把金光瑶、兰陵金氏甚至玄门百家所有的名字都隐去，才敢出书，说书人才敢讲。即便这样，也惹得一身的祸，若不是他们恰好遇见出手阻止金子昕伤人，这老者性命难保。出了人命怎么办，倒不难猜。兰陵金氏美名不多，富甲一方却不是虚言。

蓝忘机随着魏无羡信步走在街上，魏无羡没有得到蓝忘机的答案也不追问，兀自低头思索，然后叹息道：“我知道了，说是修仙之人不得对平民出手，但若是悄悄地做了，官府也睁只眼闭只眼吧。”

他仍是过往那个通透、聪颖的魏婴。走在长街渐次点亮的灯笼下，蓝忘机身如闲云野鹤，步伐文雅矜贵，只是目光深沉，不置一言。

就算从年少时编逢乱必出，分文不取，也并不能改变玄门世家凌驾于平民百姓之上的事实。

魏无羡道：“今日已晚，书铺肯定是关了，但我们说不定可以从邻居那里打听到铺主住哪里。”

夜市已经摆开，蓝忘机点头：“那就先去书铺。”

“向贤书铺”门扉紧闭，旁边的茶铺倒还开着，为赶赴夜市的人提供茶水和小吃。茶是盖碗粗茶，小吃就是油炸豆腐丸子，有甜、咸两种口味。

魏无羡笑吟吟地向瘦瘦的老板要了两碗茶，一碟甜豆腐丸子，眼见着刚走了一拔客人，于是搭话道：“请问大哥，我们听说到了一批最新的话本，赶了老远过来，却来得晚了，与其去投宿，不如找到铺主的家里买，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啊？”

老板忙着收拾前面客人留下的茶碗，抽空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二位仙士没有亲戚找到下处？说到投宿，城里的客栈早就满了，倘若还没找到住处，可就不好办了。”

魏无羡觉得奇怪，笑问：“诺大个徐州城，怎的连客栈都满了？”

老板说道：“城里最大的医馆突然闭门，来求医的人就等呗，等了好几天都没开。后面的人不知道，还在往城里来。这样啊，所有的客栈都住满了。你们来的时候没注意，有的民宅都用来住人了。”

蓝忘机侧目：“最大的医馆？可是“悬壶青杏”？”

老板将茶碗放进水桶清洗，说道：“就是他家！听我爷爷说，几十年从未闭馆过！也不知是何事，反正只挂了牌子出来说东家有事，暂闭几日。”

蓝忘机正待追问，“悬壶青杏”就是龙翎的医馆，怎会闭馆多日……魏无羡将一个丸子放进嘴里，“咔嚓”一声，脆皮破了卤汁满嘴，他连连点头，又拈了一个递到蓝忘机嘴边，笑道：“你尝尝，还不错。”

蓝忘机不愿拂他心意，张口咬住了丸子，他一旦嘴里吃着东西，就不说话了。魏无羡又抛了一个豆腐丸子进嘴，转向那老板，问道：“那你跟我们说说书铺主人住哪里吧，我们买了书就走，不做那投宿之想了。”

老板洗好了碗，见没其他客人，在围裙上擦着手走过来，坐在两人对面桌边的凳子上，说道：“到底什么话本啊？有那么好看吗？今日，你们都是第三批来打听书铺的人了。”

蓝忘机心头一沉，咽下最后一口丸子，只听魏无羡已经问了：“三批人？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老板点头道：“二位也是修仙的吧？这相貌，这气度！对，另外两批，也是修仙的，可气派了！”

魏无羡又问：“那他们有说是哪家的没有？找书铺主人作甚？”

老板说道：“没有说是哪家的，但是衣服一看就很贵，胸口上绣着白牡丹。”

蓝忘机奇道：“两批人都是？”

“是啊，都穿的那种衣服。我先头也奇怪呢，一看就是一家人，怎么分作两批来打听。”

“那他们是如何打听的？”

“说来也奇怪，向贤书铺今日也没开门，我也没在意……噢？噢……他们是打听何时开门，卖些什么书，主人住在哪里这些事。”老板用手巾扇着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心中盘踞的那份不安又重了几分，蓝忘机与魏无羡对望一眼，同时问道：“那书铺主人住在何处？”

……

果然还是晚了一步。两人赶到向贤书铺主人家时，大门虽然紧闭，但那血腥气也关不住，透过门缝直冲人脸。

蓝忘机抚掌在大门上，犹豫着要不要破门而入。

魏无羡站到围墙底下，仰头道：“翻墙进去吧。”飞身如雁，跃上了墙头，几乎没有声音。蓝忘机跟着他轻轻一跃，站到了魏无羡身边，两人只一瞬间便瞧清了下面景象，俱是一惊。

清冷的月光下，院中景象，令人生怖。一个老者扑倒在台阶上，像是逃跑至大门口正要夺门而出却被人用利器割开后背流血而死，鲜血流满了台阶，凝固在他尸体周围。

另一个老妇人仰面躺在院子中央，喉咙被割断，瞪大的双目眼珠灰白，死状凄惨。

堂屋门槛上，匍匐着身一位年轻妇人，在她双臂圈着的身下，露着一个小孩的头。

蓝忘机忍无可忍，跃入院中，魏无羡也跳下墙头，两人同往堂屋门口，去探那妇人和小孩的鼻息，触手冰冷，已无生机。

一时间蓝忘机忍不住战栗，有人竟如此残忍，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正激愤时，那黑漆漆的里屋突然传出压着嗓子的说话声，蓝忘机朝屋内望去，里面并没点灯，望去不过是一堵厅墙而已。

魏无羡伸手在前，挡住了蓝忘机下一步动作，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嘘”，气息极弱，但蓝忘机顿时领悟，两人无声地躲在了门柱之后。

“这不是我杀的！你们不信么！我……”一人压着嗓子低声问道。

他的话被另外一个压低的声音打断：“这伤口，明显是你的佩剑！你何必再辩！”

第一个人说道：“我来的时候，便是这个样子！倘若真的是我，你们来检查伤口的时候，我就拦着了！”

蓝忘机和魏无羡躲在暗处，敛声静气地听着，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心中疑窦丛生。突然手腕一紧，魏无羡拉过他的手，摊开来在上面写了“金子昕”三个字。

虽然里面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易辨别，但蓝忘机仔细回想，果然觉得那第一个说话的人，声音好像是金子昕。魏无羡听了两句便判断出来，着实厉害。蓝忘机眼神落在魏无羡脸上，深感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