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里面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易辨别，但蓝忘机仔细回想，果然觉得那第一个说话的人，声音好像是金子昕。魏无羡听了两句便判断出来，着实厉害。蓝忘机眼神落在魏无羡脸上，微微闪动。

魏无羡看懂了他的意思，对他抿嘴一笑，又侧了头继续细听。

这时传来第三个人的声音：“我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子昕兄，若不是你在外面四处为难那些说书人，我们也赶不到这里。”

第一个人果然是金子昕。他显然有些怒了，但还是压着嗓子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该管么？容他们这么污蔑兰陵金氏，以后还怎么统领百家！”

第二个人说道：“子昕，你心急了！这些话本，明摆着是冲着我们家来的，背后之人隐藏行踪，甚至联通官府，不去找他，反倒与这些小民一般见识，不是弄坏了我们家的名声嘛！”

第三人冷飕飕地道：“统领百家？咱家宗主的名声已经出去了，还想统领百家的话，就更不能妄杀平民。子昕兄，你不知道么？”

蓝忘机沉下心来听他说话的声音，心念一动，几乎可以肯定是认得之人。

金子昕怒道：“这些人不是我杀的！”

第二人打断道：“子昕！你还没明白！是不是你杀的！都会算在我兰陵金氏头上！”

金子昕更气：“子彻！你才认得他几天！信他不信我？”

子彻，金子彻。这第二人是兰陵金氏负责防务的金子彻，蓝忘机并不意外。如今金光瑶似乎没有回到兰陵金氏的必要，那么兰陵金氏的对外事务定然是族中有职务之位的人在处理。

第三人不急不徐，叹道：“子昕兄，咱们都是为了家里，你就是分得太清，反倒看不清楚前路。”

金子昕道：“莫玄羽！你还不姓金！”

原来真的是莫玄羽。只是他一直哑着嗓子低声说话，蓝忘机最开始没听出来。而魏无羡失去记忆之后，还没有见到过莫玄羽。

听到他的身份，魏无羡转回头来，盯着蓝忘机看了一眼，眼神甚是调侃。

莫玄羽也不生气，说道：“当然。认主归宗这种事，需要宗主来公告。咱们家的宗主在哪里，谁都不知道。不过，这也不妨碍我一心为家族着想，阻止子昕兄再做错事。”

金子昕道：“不是我杀的！信不信由你们！”

莫玄羽叹了口气，道：“子昕兄，我们来，并不是为了揪你错处。而是善后。”

金子昕似乎才明白过来，收敛了怒气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按理说他也不是意气用事的年轻修士，遇事应该更沉着冷静才对。似乎因为对面是莫玄羽，才惹得他一腔怒气。

这时慢慢冷静下来，开始商议如何面对困境。

蓝忘机手腕动了动，踌躇着该不该出面，尚未决定时，魏无羡感到他的心思，将他手腕按住了，对他摇了摇头。

听到金子彻问道：“玄羽，你看怎么做？”

莫玄羽道：“子彻兄，因为无法联络子昕兄，我才跟着你跑了多地，打下手而已，一切按你的吩咐办吧。”

金子彻道：“我本想一把火烧了，但这样反而目标更大。”

莫玄羽道：“是。官府一查就会查到这家被灭门跟话本有关，自然就会联想到兰陵金氏。”

金子昕道：“那怎么办？”顿了顿，恨恨地说道：“真是今不如昔了么！以往我兰陵金氏要做什么，何须畏首畏尾！”

莫玄羽说道：“若不是子昕兄辗转各地恐吓说书人，露了行迹，我们也犯不着如此狼狈。”

金子昕气恼道：“事已至此，想想如何才是万全之策吧！”

莫玄羽道：“首先不能灭门，有人既然盯上了咱们家，就不能授人把柄。依我看，将尸体带走，把这里打扫干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能算作灭门凶案。”

金子昕道：“这样能堵人口舌？”

莫玄羽道：“找不到尸首，就不能坐实兰陵金氏灭人满门。失踪悬案总比命案好。”

有短暂沉默，随后金子彻叹道：“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就这么办吧。”

魏无羡拉了拉蓝忘机的衣袖，做个噤声手势，两人悄悄走入院中。魏无羡指了指墙头，纵身跳了上去，翻出院墙，蓝忘机紧随其后，翩然落地，随即听见莫玄羽等人走入院中的声音。

沿着巷陌走出很远，两人方放缓脚步。看着魏无羡略显严肃的侧脸，蓝忘机问道：“你怎么想？”

魏无羡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反问道：“你相信是金子昕杀的人吗？”

蓝忘机道：“不敢肯定。”以金子昕在酒楼的嚣张气焰，确实很有可能杀掉激烈反抗的人，但若是灭门，那便有些过了。即使不喜金子昕的为人，他也不能妄言金子昕做得出来。

但最怜贫惜弱，笑脸常开的金光瑶，却比任何人都心狠手辣。

魏无羡道：“我虽然完全不知道金子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隐约觉得，这事后面既然有人在针对兰陵金氏，编出这个话本来羞辱他们，那么其目的应该不仅仅是羞辱他们而已。”

蓝忘机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设局之人杀的？”

魏无羡道：“我也不确定。不过，这是我的直觉，直觉此人做这个局，不把兰陵金氏拉下马，就太不划算了。没什么比众目睽睽之下的灭门惨案更能引发声讨，而且是针对平民的灭门。”

一个基本的规则是，修仙家族与平民，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朝廷对于玄门百家之间争斗，不做任何限制，是以哪怕是射日之征那种规模的玄门全面战争，只要不过分骚扰到平民，或者给到了赔偿，官府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但若是爆出修仙家族屠杀平民，想要脱身，就不是那么容易了。瞒天过海，得贿赂多少官员，也未必万无一失。何况各地都有这个话本在说书，金子昕又去闹得人尽皆知，那么此时发生了相关平民的灭门案，这简直就是直接对天下公示：凶手就是兰陵金氏。

蓝忘机点头道：“很有道理。”他转而想到另一方面，问道：“你为何阻止我露面？”

魏无羡道：“你一露面，不就成了兰陵金氏和姑苏蓝氏的对立了吗？万一他们认为，是姑苏蓝氏做的局，你如何处？”

蓝忘机与他对视，心中愤然，玄门争斗，平民遭殃，幕后之人手段毒辣，来自何方？在这如水的月色下面，仍如迷雾一般。

魏无羡见他眉宇间有忧色，想了想道：“我们就不去趟浑水了。只不过，含光君准备赏我什么呢？”

他认真地问，歪了歪头，明俊的脸上似笑非笑，恰似这黑夜里最暖的光。

蓝忘机心道，我有的，都给你。然而却不能拂了魏无羡的好意，于是半真半假地问：“你想要什么？”

果然，魏无羡咧嘴笑道：“我就想问问。我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没给我的？是不是？”

他靠近蓝忘机，恰到好处地依偎着，轻声道：“我很贪心，我盼岁月绵长，红尘作伴，盼老天垂怜，余生欢畅。盼你的心，永远属于我。”

四下无人，浮云悠悠，月色被墙头遮挡，将两人身影罩在暗处。魏无羡的声音如诉如慕，犹如羽毛轻挠心尖。蓝忘机再忍不住，一臂揽过魏无羡，将他抵在墙上，双手撑在他头侧，广袖垂坠，恰似一道幕帘，遮住两人交首拥吻的风光。

过了许久，两人的唇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像是祭起一种必要的仪式，蓝忘机又凑过去，在魏无羡的下唇上轻轻一咬，紧贴着身体传来一阵颤栗，魏无羡“唔唔”两声，似嗔似怨。

“做什么总是要咬我啊？”下唇被放开后，魏无羡眼中几乎滴出水来，一脸通红，唇齿不清地问道。

蓝忘机鼻息一沉，没有回答，而是定定地看着他。

轮到魏无羡不自在了，墙上似乎有刺，他扭动了几下，突然一脸正色：“咳咳，那边来人了。”

蓝忘机立即放开他，很自然地站直了身体，目光顺着魏无羡转动的眼珠方向瞥过去，然而小巷尽头，一片月影，哪有半个人影？

魏无羡已经吹起小曲，悠哉游哉地向前走，曲调里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蓝忘机也不着恼，索性并排跟着他的脚步，安静地听着。忽然曲调一转，魏无羡哼出一段旋律，幽婉悱恻，情意缠绵。如同铁锤重击心脉，蓝忘机心跳停顿了那么几下，不自觉地站住了。

“蓝湛，怎么了？”魏无羡几乎立即就察觉了，也停下来，侧头问他。

他此刻眼神纯净无思，清澈透亮，浑然不知自己刚才哼出了《忘羡》。

蓝忘机试着梳理涌上喉头的语言，想问他恢复记忆了吗，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你哼的是什么曲子？”

魏无羡眼光在他脸上转了两圈，又哼了一段，反问道：“是这个吗？我哪里知道名字。只是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我便哼了出来。怎么样，好听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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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2章 仇隙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