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低声惊呼出来，而药僮面露痛色，难过得低下了头。

蓝忘机亦骇然，一时间背脊发冷，天师门人的修为，高于百家修士，竟会全军覆没。这姬昀的毁灭能力，只怕无人可敌。

他稳住声线，问道：“天师有何应对？这事关中原万民，我辈亦不该置身事外，如有帮助，尽可明示。”

龙翎情绪没有任何变化，“天师若无指示，不能擅自打扰。”

天师门规则森严，多次言道不与玄门百家交往，蓝忘机明白已经不能再往下问，于是微微颔首，“龙先生见谅。”

龙翎道：“晓星尘道长的魂魄自有去处，宋岚道长执意跟随，我已帮了他。但去往何处，亦恕我不能透露。”

蓝忘机低头咀嚼着“自有去处”，若有所思，随后对龙翎说道：“薛洋助纣为虐，犯下大罪，亦是证明金光瑶罪行的重要证人，我原本想用晓星尘道长的魂魄诱薛洋当众坦陈罪行，但他被秣陵苏氏的苏涉从蓝氏别院救走，不知所踪，猜测已经与金光瑶会合。薛洋可以复原阴虎符，阴虎符可调动天量怨气。此事请龙先生决断，是否知会天师，有所防备。”

龙翎道：“多谢。”眼睛似闭非闭，看似并不在意，又好似精力不济。

蓝忘机注视着他，问道：“聂嫻婉姑娘师从天师门，为何能离开加入清河聂氏？”

龙翎有一瞬间抿紧了嘴唇，随后说道：“她并非入我天师门，仅是学医，自然不问去处。”

蓝忘机抬手道谢，“既如此，请龙先生多加修养，蓝湛告辞。”

龙翎在榻上抬起一点身子，象征性地欠了欠身，然后因为牵动伤口，不由得又抽了一口冷气。药僮见状，赶紧过来扶着他，给他擦疼出来的汗水。

“这是干什么！说了不让动的！这一出汗就会多加三分伤寒！”随着一串干脆利落的女声，温情掀开帘子进了屋，温宁跟在后头端着药碗。

魏无羡已经随蓝忘机站起了身，见状笑道：“温姑娘原是火一般的性子啊！”

温情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龙翎，手腕一翻，两枚银针准确地刺入他头顶和胸口的穴道，龙翎痛哼了一声，药僮大喊：“温姑娘手下留情！”

魏无羡见状，突然一个哆嗦，露出恐惧的神色，甚至脚下一滑。蓝忘机稳住了他，“怎么？”

魏无羡揉着脸，尴尬笑道：“没事。就是……这情景莫名有些眼熟……”

蓝忘机眉头皱了皱，没有搭腔，而是将他扶正了，带着他不声不响地对温情他们行了一礼，带转身离开。

温宁放下药碗：“姐姐，我……我送……他们。”然后匆匆跟上。

走出厢房，魏无羡回头道：“温宁？抱歉我也不记得你了。可是你也不用这么客气吧？还送什么？我跟蓝湛自己走就行了。”

温宁看上去有些失望，但还是低声说道：“我就……想，多陪……陪公子。”

魏无羡笑笑，“那多谢了。不过你要记住，你和你姐姐都不欠我什么，不必这么客气。”

温宁嗯嗯点头，态度仍是恭恭敬敬的。

蓝忘机回身问道：“上次遇袭，温姑娘受惊了，你要多陪陪她。”

温宁楞了一下，点头道：“对不起……含光君，我……我……姐姐还好，我们……没事。能住在这里已经很感激了。”

蓝忘机说道：“如果龙先生的伤治好了，你和温姑娘会去哪里？”

温宁喃喃说道：“姐姐……说，我们会……会去夷……夷陵吧。”

蓝忘机：“夷陵？”

温宁笨拙地挠头，说道：“……嗯……应……应该是去……去……”他没说下去。

蓝忘机颔首道：“我知道了。”夷陵乱葬岗，温情温宁的族人丧命之处，温情想要去祭奠，亦是人之常情。

温宁一直将他们送到大门口，目送他们远去。

蓝忘机召出避尘，准备御剑，剑身已经悬停在身前离地一尺的高度，魏无羡却阻住了他。

“蓝湛，你方才为什么挡住我？”魏无羡眼睫扑闪，颇为不解地问。

蓝忘机闷声道：“没挡。”

魏无羡低头从下方看他垂下的眼眸，抿嘴道：“不对，你明明挡了。挡在我和龙先生之间。说说，为什么？”

蓝忘机转过头，“没有。”

魏无羡笑笑：“我觉得他对我好像挺感兴趣的，你没挡着的时候，他一直朝我看。怎么，我以前跟他很熟？”

蓝忘机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低头看着自己的佩剑，避尘上下晃动了几下。

魏无羡又道：“如果是熟人，你不会不告诉我的，对吧？因此我猜，我跟他不熟，但他对我确实感兴趣。”

蓝忘机心头发闷，问道：“那又如何？”

魏无羡笑道：“不如何。只是含光君你好像很介意？”他一直注意着蓝忘机的神色，又慢慢说道：“他对我再感兴趣，我对他也毫无兴趣。含光君，能让我眼里心里放不下的，只有你一人而已。”

蓝忘机耳根发烫，抬眸望去，那人眼波含笑，脉脉含情，那神情目光，一如往昔，对上蓝忘机的眼光，魏无羡扑哧一笑，轻轻在他脸颊上一吻，随后牵了他手道：“放心了没？还不御剑？”

这下连面颊都烫起来，蓝忘机心想，但有芙蓉面如月，何须飞鸿传千里，果然是自己患得患失，行止有失，爱之心切，惶惶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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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夫人打发完最后一个门生，终于筋疲力尽地坐下，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了下来，即便浑身酸痛，也觉得极度轻松。在她身侧，“弈川赵氏”的门匾放在地上，再也无处可挂，然而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老仆匆匆走来，“夫人，姑苏蓝氏含光君求见。”满脸都是诧异。弈川赵氏落得如今这个地步，蓝家威名赫赫的含光君竟然亲自来访，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赵夫人顿时一呆，心想莫非是蓝曦臣后悔帮她接收门客门生，派蓝忘机过来讨债算账的，转念又埋怨自己心思龌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站起身，亲自到门口去迎接。看见蓝忘机白衣抹额，神如谪仙，身边站着一个丰神俊朗的黑衣青年，见她出来，便对她爽朗一笑。纵是身有重孝，重担在肩，但那青年神情之磊落，笑意之俊美，赵夫人不由得心头一跳。

连忙低头掩饰，与二人行礼问好。“不知含光君和……这位公子驾到，有失远迎，请恕失礼。”赵夫人语气谦卑，将二人迎至厅中。

蓝忘机颔首道：“赵夫人见谅，这次打扰清净，乃是有事相询。”

赵夫人点头：“但有所知，必当相告。”

蓝忘机问道：“我听兄长说，赵夫人曾经庇护过岐山温氏的两个孩子？”

赵夫人瞪大眼睛，“实不相瞒，泽芜君答应过我，不告诉他人的。”她望了望魏无羡，有些踌躇。

蓝忘机道：“他是魏婴，魏无羡，尽可信任，赵夫人但说无妨。”

赵夫人又是一惊，失声道：“夷陵老祖魏无羡？”

魏无羡笑道：“是我。不过，我也没那么吓人吧？”

赵夫人面露惭色，低头道：“……不……不好意思，我没见过魏……公子，失仪了。”

蓝忘机道：“兄长还说，夫人是唯一知道这两个孩子下落的人？”

闻言赵夫人眉头紧蹙，目光冷淡了许多，昂首说道：“泽芜君说过，对他们的下落不感兴趣。”

蓝忘机再次颔首，“赵夫人请勿多虑，蓝湛此来不是要夫人说出孩子下落。而是请夫人看看，那个女孩，是否画中人？”

随着他手中画卷展开，一位身披纱衣的女子出现在画中，如菡萏花开，风姿嫣然，容颜倾世，却又温婉如玉。蓝曦臣丹青妙手，惟妙惟肖，聂嫻婉仿佛就站在画中，看着众人含蓄微笑。

赵夫人惊艳之后，面露疑惑之色，“含光君，您这是何意？”

蓝忘机道：“您告诉兄长，将温氏姐弟二人救出后庇护至今，那位女孩现在的模样，是否如画中人？”

赵夫人放松神情，笑道：“含光君说笑了。你如何得知。”

蓝忘机道：“请赵夫人仔细端详，即便多年未见，也应该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

赵夫人微微诧异，看向蓝忘机：“你怎知我多年未见？”

蓝忘机道：“多年未见，是怕被赵宗主发现，也怕和岐山温氏牵涉太深，引火烧身。”

赵夫人叹道：“含光君既已知晓，我也无需隐瞒。确实，我将他们托付给一位远亲抚养，只是按时送上银钱，以保他们衣食无忧。”

蓝忘机道：“所以，夫人应是记得他们的长相的，请再仔细辨认一下，女孩是否长大如画中人？”

见蓝忘机如此慎重，赵夫人收敛起神情，只得再凑近了细看。

魏无羡和蓝忘机对视一眼，两人都是暗自紧张。

“不是她。”短暂的浏览后，赵夫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