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加快，蓝忘机按下慌乱，退到魏无羡身后，将木梳插进头发，替他梳起头来。魏无羡倒也乖巧，一动不动。

蓝忘机说道：“你问我为何告诉你。是因为，这关系到江宗主的性命。而江宗主，是你师弟，是你前世一心要维护的人，亦是前世逼死你的人之一。”

魏无羡震了一下，不顾头发被扯住，扭回头来，眼里竟有恐惧，“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失去了镇定，气息甚至不稳。

蓝忘机放下木梳，搂他入怀，柔声安慰道：“这件事姑苏蓝氏本不必过问。我告诉你，是不想等你恢复记忆，怨我没有告诉你。”

魏无羡抬眼看他，眼神迷惑，似有痛楚，久久未言，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江宗主有种特别的感觉，乱糟糟的说不清楚。他可以在面对兰陵金氏的困局时侃侃而谈，却本能地在云梦江氏陷入危险时左右难安。

所以蓝忘机不能不告诉他。

“魏婴，你放宽心。我并非要你来做决定。此事尚需证实，也许我的推论错了。”蓝忘机看清魏无羡的神情，便知道他只是一时迷茫，一旦厘清思绪，必然会插手干预。江澄对他，有杀戮之仇，然而魏无羡重生之后，对于这位江宗主仍是百般容忍。江家的养育之恩在魏无羡眼里，似乎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魏无羡慢慢靠向他肩头，居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老气横秋活似多长了几十岁，随后说道：“其实，要说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知道云梦江氏前宗主是我的养育授业恩师，现在的江宗主是我的师弟，也知道我和江宗主曾经一起重建了云梦江氏，最后却分道扬镳，成为死敌。这其中的恩怨，估计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清，其中到底谁是谁非？我什么都不记得，想到这里就脑子发昏。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你是姑苏蓝氏的人，这事牵涉不到姑苏蓝氏，当然可以不管。我知道你告诉我是为我着想，如果我没失忆……我会怎么做？唉……”

记不起也没什么不好的。蓝忘机怜惜他前世重担太多，恨自己当年不够勇敢，又庆幸淌过忘川那条河，魏无羡独独还记得自己。余生很长，他身上背负着魏无羡三重的爱，再艰难也要走下去。

蓝忘机抚着魏无羡的背脊，慢慢说道：“不急。我也尚需求证。到时，再做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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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情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了魏无羡，还有蓝忘机。她正在配药，各种药材在案桌上早摆不下了，她吩咐温宁直接在青席上摆了半间屋子那么宽。

“温宁，龙涎香，三钱……夏枯草，一钱……防风，两钱……”她十指如葱，敏捷地将温宁递过来的药材在药盅里碾碎，然后倾倒在手边一个药罐子中。炉火照亮她的右手边，针灸包摊开来，长长的银针闪着微光。

面对药材和药罐，温情心无旁骛，时光穿越，好像回到烽烟未起的年代，她肩无重担，只需挂着一个寮主的虚名，专心研究她的医术。

光影变换，有人穿过门廊，在屋前驻足，温宁的动作停了下来，温情伸出去的手没接到药材，这才抬头回望，一黑一白，两个俊美的年轻人并肩而立，在几步之外注视着她。

见到魏无羡，温情愣住，那张她永远不会忘记的脸上没有重逢的喜悦，也不沉郁，只有好奇与礼貌。魏无羡站在蓝忘机身边，两人一般的眉目如画，气度高逸，姿容绝世，宛若天选的一对璧人。

温宁僵硬的脸上做不出笑容，不知道有多高兴见到他们，看清了人就爬起来迎接。

蓝忘机和魏无羡拱手为礼，温情起身回礼，仔细瞧着两人举动，果然气韵眼神，不同寻常。她在心中暗叹，埋怨自己怎么没早看出来。

落座后，温情主动开口：“含光君、魏公子，龙先生性命已无碍，只是一直昏迷，偶有转醒。此刻，药僮陪侍在厢房。阿宁，你去看看醒了没有。”

蓝忘机道：“多谢温姑娘救助。”

温情目光从魏无羡那边收回，垂眸颔首：“谢什么啊，我和阿宁，多亏了姑苏蓝氏收留，做点事也是应该的。”

方才魏无羡一直没开口，此刻却说道：“温姑娘，你认得我，我却失忆了，实在抱歉。但你们的事我听蓝湛说了，你和温宁为我挡刀，我却没能救下你们的族人，对不起。”

温情愕然抬头，这一瞬间想哭，但眼泪这些年已经流干了。她苦笑道：“魏公子，别这么说，若不是为了我们，你又怎会落入绝境。”

魏无羡歉意地颔首道：“我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自己却又回来了，辜负了温姑娘的信任。”

温情动容，这些年活着的每一天，她都避免问自己一个问题：后悔救下江澄，藏起魏无羡吗？因为她清楚，覆水终究难收，岁月无法回头，做过的事，因果自负。

她释然一笑，手指抚过案桌上一排银针，说道：“我和温宁都还算活着，是我们没做到，不是你。”

温宁不知是惭愧还是害羞地低下头，两只手搓在一起。

魏无羡轻咳两声，笑道：“要是一直这么客气，你来我往，说到明天不知道会不会完？温姑娘，我们就算两不相欠，如何？”

两不相欠，当年她也说过这话的。她分明记得一个月前，魏无羡哽咽着喊她“温情……”，看过来的眼光里充满怜惜愧疚，而她抬起僵硬的手试图遮掩鬓边的白发。她最后一点高傲是不愿魏无羡为她难过，但现在失忆的魏无羡嘴里说着万分的歉意，神色间却只浸满蓝忘机的温柔。

温情点点头，转身照看药罐子的炉火，“也好。那我就放心了。”

温宁匆匆走来，说道：“姐姐，龙先生醒了！龙先生醒了！”

温情低着头道：“急什么急，死不了。”顿了一顿，说道：“含光君，他清醒不了多久，要问话赶紧去。”

蓝忘机起身，魏无羡跟着站起，两人转至厢房，进屋时药僮正给龙翎后颈多垫一个枕头，让他稍微抬起一点身子。

龙翎用他仅剩的右眼打量魏无羡，目光热烈，但牙齿咬得很紧，似乎在强忍疼痛。他的左边脸包着纱布，左边身体也裹着纱布，半边衣服与袖子搭在肩膀上，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魏无羡感受到龙翎炙热的眼神，坦然地回望过去，似乎对自己丰神俊朗的形象颇有信心，一笑置之，丝毫不觉有异。

蓝忘机眸光一转，有意无意地挡住了龙翎的视线，看到龙翎好像偏了偏头，试图绕过自己继续盯紧魏无羡，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好在龙翎伤势严重，行动受限，这一企图没有得逞，意兴阑珊地躺回了枕头上。

简单问候过后，蓝忘机收敛锋芒，坐下问道：“龙先生可还住得惯？”

龙翎道：“无甚，就是房子小了点，陈设素了点，吃的淡了点。”

药僮瞪大了眼睛，将手里擦汗的布巾在手里绞了两绞。

魏无羡从蓝忘机身后探出头，笑道：“我也是这么说，蓝家什么都好，就是吃的不好，房子倒是挺大，陈设我无所谓。龙先生你原来的医馆很大么？”

他笑容恳切，神采飞扬，龙翎的目光又粘在魏无羡身上了。蓝忘机脸色暗了暗，道：“不足云深不知处的一成。”

龙翎吞了口唾沫，一时动作有点大，牵动伤口，疼得脸抽了抽，等他吸了一口冷气后，悻悻说道：“魏公子不记得了，我说了也无用。怎么，含光君想起龙某了，亲自来探望？甚是荣幸。”

蓝忘机欠身道：“此来有事请教。”

龙翎微微闭了眼，似不甚喜悦，但也没有拒绝。

蓝忘机说道：“第一件事，那日在临洮，姬昀也曾驱使怨气冲出地面，但被我们镇压，临洮断崖山洞似乎与中原灵脉相连，姬昀想从那里突破未果。而今徐州的医馆也遭遇怨气袭击。这几件事有何关联？”

龙翎面色平静，仍是闭目问道：“还有呢？”

蓝忘机道：“第二件事，宋岚道长带着晓星尘道长的魂魄行至临洮埋葬凶尸的断崖山洞外，晓星尘道长的魂魄突然消失，龙先生知道缘故吗？宋岚道长可有与天师门相遇？”

龙翎胸口起伏了几下，道：“还有什么？含光君一并问了吧。”

蓝忘机说道：“第三件事，聂嫻婉姑娘在龙先生处学医多年，为何突然加入清河聂氏？”问完这句话，他平放在膝上的双手暗暗捏了捏，希望龙翎不要思索太久再回答。

龙翎静静地躺了一会，睁眼望着帐顶，慢慢说道：“姬昀欲取中原灵脉，想先灭掉天师门的驻地和门人，这次我们各处据点被袭击，已经互相联络不上了。”

蓝忘机微微一惊，“是哪些地方的驻地？”

龙翎平静地道：“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