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推墙1-4

翌日,家宴酉时准点开席,蓝曦臣陪着蓝启仁跨入奕心厅。厅中四周和厅顶悬挂着整齐素雅的白色帷幔,长幔及地,短幔平窗,上有隶书蓝氏家规,字字规整,如同厅中坐姿标准得模子一般的宗室子弟。

随着报时钟声敲响,蓝曦臣和蓝启仁已分别就座。当蓝曦臣照例长跪起身,跟厅中众人问礼时,突然看见长老阁几位前辈身后,竟然坐着洞庭林氏父女!

他头中“嗡”地一声,全身毛孔发热,微微炸了一下。

林宗主端坐着,受到厅中蓝氏子弟肃穆之极的氛围影响,大气也不敢出。林湘思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楚神情。两人都穿着浅色衣衫,在人群之中并不显眼,是以蓝曦臣先头没有注意到。

蓝曦臣礼毕垂眸,不想流露出眼中冷冷的笑意,身为家主,鸿门宴竟然开到了自己眼皮底下而不自知,他们是有多心急。

蓝启仁也看见了两人,一时极度震惊,待得厅中众人都回礼之后,望向蓝曦臣,其忧心忡忡,几乎溢出头顶。

蓝曦臣举杯,淡然道:“三叔公,既然请了客人,就该提前相告,以备隆重客宴。今日是家宴,菜色简陋,万不该如此怠慢客人。”

林宗主慌忙摆手,客套道:“没有、没有!蓝宗主言重了!”

厅中一百多人都望向林宗主,百十张或俊美或秀雅的抹额脸,齐刷刷地带着疑惑的神情。因为蓝家家风严谨,不善传递小道消息,很多人都没有发现家宴上还有两位外人。

三叔公抬了抬眉,说道:“林宗主和林姑娘,不算客人。宗主可能忘了,蓝家与林家已经走过三礼,递交了聘书,只待商定聘礼,定下吉日。宗主事务繁多给忘了,启仁不会忘了罢!”

蓝启仁猛然忆起,前段时间确实和长老阁商议过与林家结亲之事,两家交换了蓝曦臣和林湘思的生辰八字,均觉很配。但他也说过,还是要蓝曦臣点头应允之后方可递交聘书。后来因为蓝未盈搅起蓝家家主风波,此事原本应该暂时搁置,他不记得已经给林家送去了聘书。

蓝曦臣道:“这等大事我竟不知,不该给我个解释吗?”他语气严厉,平日春风化雨般的柔和荡然无存,只余满面威仪,眼神锋利,盯住三叔公面容不放。

三叔公傲然仰头,连面上皱纹都不加掩饰,说道:“宗主婚姻大事,非宗主一人之事,事关姑苏蓝氏两百年基业,全族子弟人心向背,宗主应当知道轻重。聘书已定,林宗主他们来商议吉日何许,难道宗主是要当众悔婚么?”

梵音君坐在三叔公身侧,一边拳头捏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捏紧,紧张地看向蓝曦臣。

事出所料,蓝启仁脸青面黑,胡子不住颤抖,一方面不敢相信长老阁越过自己和蓝曦臣,擅自递出了聘书,另一方面他隐约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说不定能借此让蓝曦臣认清大局,履行宗主责任。是以他虽然恼怒,却也没有阻止三叔公说下去。

蓝曦臣愤怒之极,他一看蓝启仁的神情,便知自己叔父也被蒙在鼓里,自己的终身大事竟然被长老阁安排得明明白白,一时间竟然生出了大不了不做这个家主的念头。

他这一生有过无数次惊涛骇浪生死一线的境地,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家主职责,纵然一度负重难行,艰辛万分。今日忽然觉得失望之极,一阵发冷,面前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没了面目,像一个个白衣抹额的无脸人偶,毫无感情地伫立在这写满家规的大厅里。

蓝曦臣一阵头痛,无意识地扶了扶额,手指触碰到抹额上的银丝绣纹,浅浅地刺了他一下,又像在心头轻轻地割出一道口子。他呼吸如刀,不禁想到:“大不了不做这个家主了!”,念头一旦形成,便不受控制地占据了脑海的每一寸地方。

“我若是执意不从呢?!”蓝曦臣提高声音,双目发红,他向来不曾失仪的风度快要维持不住了,他也根本不想在意了。

梵音君急忙道:“宗主,别任性了,林姑娘才貌双全,实乃良配!”

三叔公带着一点挑衅的目光跟他对视,似乎就是在等待蓝曦臣最终的失态。“宗主,想清楚,姑苏蓝氏需要的是一个永远视家族为先的宗主。”

蓝启仁终于颤声吼道:“三长老慎言!”

蓝曦臣自主座上站起来,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俊美无俦的五官正在一分一分地变得狰狞。

奕心厅内好似乌云密布,闷雷将至。突然间一个女子带着哭腔大声喊道:“曦臣哥哥!”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林湘思已经站在了大厅中央,月白色及地长裙,略施粉黛的脸上泪痕重重,一样难掩天姿国色。只是她神情泫然欲绝,伴随着身体的抽搐,在竭力压抑自己的哭声。

蓝曦臣看着她,浑身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仿佛透过她看见了周璨绝望的脸。他想到,林湘思也是被算计的一部分,她也许是无辜的,包括林宗主。他们都是长老阁和那些想要他让位的人的牺牲品。

他可以坚持己见甚至放弃家主之位,同时彻底践踏一个女孩的尊严,令她在世人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另一个选择是随波逐流,任人摆布,将他自己钉死在姑苏蓝氏家族利益的笼子里。

他喉头苦涩,终是没有说出那句伤人的话,但他落在林湘思面上的目光,已然说明了一切。

林宗主怕女儿受辱,急得连忙叫唤:“湘儿!过来!快过来!”

林湘思充耳不闻,林宗主想起身去拉,却被几位长老阻住不得动身。

蓝启仁站起来不是,继续坐着也不是,顿时屁股发麻,如坐针毡。

林湘思用手抹干眼泪,环顾四周,看见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各种神色各种心思,令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扔在这里,无数人都看着她,却无人在意。

她凄然笑了笑,大声说道:“蓝家的各位长辈,我听你们口口声声说着两家联姻如何如何,却没一人问过我的意思,我愿不愿意?!”

众人都是一愣。林宗主张大了嘴,瞪着自己的女儿。

林湘思道:“没人问我,我也要说,我林湘思不——愿——意!”她声音清脆,略有鼻音,但厅中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坦然与蓝曦臣对视,目光中再无一丝痛色。蓝曦臣诧异不止,一时间没明白她在做什么。

林宗主最先回过神来,喊道:“湘儿!你胡说些什么!回来!”他最是清楚自己的女儿,拿到聘书的那天起,便喜笑颜开,将那大红的册子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睡觉都放在枕头下,生怕不翼而飞的样子,怎可能是不愿意!

林湘思道:“我才明白,你们根本不在乎泽芜君娶谁,你们也根本不在乎我是谁,你们只不过要一个听话的女人,成为你们家主的装饰,传宗接代的工具,或者,成为你们衡量家主是不是够格的尺子。

“住口!”三叔公森然喝道。

林湘思没有被吓住,也没有转过头去看他,她对着蓝曦臣继续道:“别说姑苏蓝氏不过修仙世家,便是天下共主,我也不稀罕!我林湘思的夫君,应是敬我爱我,视我为一世道侣之人,不是你们随随便便强塞给我的。”

林宗主吓得傻了,万料不到宴席前还羞羞答答满脸喜色的女儿,怎么敢当着蓝家一百多宗室之面,如此直言不讳,甚至口无遮拦。自己家和姑苏蓝氏的梁子,只怕再无解开之日了。

三叔公黑了脸,从座位上纵身而起,一晃之间便抢到林湘思身后,抬手劈落,看样子是想打晕了她,不让她再说。他修为远超林湘思不知多少,去势快若闪电,旁人察觉时已无阻拦机会。

蓝曦臣心念极快,伸指夹起一根银箸,朝着三叔公的手腕掷出。一道银光自他手中飞出,众人尚未看清是什么东西,三叔公劈向林湘思颈项的手腕便是一滞,银箸撞开他的手,斜着插入了地面。

三叔公痛哼一声,脸色煞白,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手腕强压下去,身体不停地抖动,看样子受惊不小。他阴沉着脸看了看插入地面青砖的银箸,知道自己与蓝曦臣功力相差太远,一丛雪白的胡须颤抖着,慢慢踱回了座位。

梵音君站起来将他扶到案桌后坐下。三叔公摆了摆手,示意什么都不必说。

林湘思花容失色,惊魂初定,弄清楚怎么回事后感激地对蓝曦臣颔首道谢,转而从怀中掏出一本红色册子,大声道:“泽芜君,聘书之事你既不知也不愿,我林湘思也不受这口恶气,今日便毁了它,从此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她将聘书朝空中扔出,迅速从腰带里抽出一把短剑,干净利落地划了十几下,聘书被剑锋割碎,枫叶般地洒了一地。

厅中众人尽皆惊呆,只见她望着山风从厅外吹来,将那些鲜红的纸片打着卷吹散开来,脸上毫无眷恋,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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