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晞似乎见惯不怪，一点不觉惊讶。“阿兄是暴躁了许多。”她反倒替青蘅君开脱起来。
蓝忘机有片刻失神，魏无羡笑道：“谁幻化的住处，谁就是主人，赶人走只需要想一下就行。”
唯有许瀞端坐如松，波澜不惊。
魏无羡礼貌地道：“母亲，孩儿知道您肯定是发过誓，绝不泄露这个秘密。所以您不必回答。我只是想印证自己的猜测。当年您师傅并没有推算错，师祖蓝绍确实有可能将修仙界推入混乱。但是即使除掉蓝绍，其他的人也有可能走这条路。您的师傅不是没想到过这一点，但从不知延续了多少代的经验来看，圣女成人之时，修仙界里多半有人会出现同样的苗头，那么杀掉就好。”
青蘅君不禁追问：“你们如何得知？”
魏无羡道：“我和蓝湛恰好见过母亲的师妹，小师叔顾莲，并且阴差阳错得知了她刺杀温旭的经过。”
他将顾莲和温晟在云深不知处后山的经历说了一遍，顾及到温晞的情绪，便尽量略过了温晟死亡的过程。但温晞仍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孩子！”
魏无羡歉疚地停了下来。许瀞转身，搂过温晞，抚着她的肩背不住安慰。
魏无羡道：“温晞前辈，您往好的方面想，温晟一直没有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并没有死？”
蓝忘机疑惑回想，温晟割喉自刎，用力之大，几乎将自己脑袋切了下来，怎么会没有死？
但温晞睁着雾蒙蒙的眼眸，里面顿时有了希望。
魏无羡道：“母亲，孩儿原先也曾怀疑过，您和小师叔都是奉命杀人，目的是维持修仙界的平衡。但不解的是，为何顾莲不刺杀温宗主？以致于温宗主坐镇岐山温氏，射日之征持续三年，死伤无数，修仙界元气大伤，甚至影响了中原灵脉的气运。”
许瀞总算转眼看他，目光仍是十分平静，淡淡地道：“每个圣女接到的命令，都只有自己知道。”她这么说，显然已经是承认了。而且，她也知道了修仙界后来的大事，对于为何不除掉温若寒感到过困惑。魏无羡提出了同样疑问，她也想知道答案。
魏无羡兴奋地搓了搓手，“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蓝忘机道：“这就是你要验证的事？”
魏无羡双眸铮亮，“正是！天师他们的推测，看似精妙无比，可惜到了最后，是错的！”他心潮起伏，笑了又笑，接着却又露出失落的神情，“蓝湛！可叹他们千算万算，自以为万无一失，可是不但毁了圣女一生的幸福，还是没能阻止修仙界陷于混战……”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他转而仰天长笑，甚至笑出了眼泪，“他们说我一定会再度祭出阴虎符，血洗百家，因此来围剿我，可是我却把阴虎符毁掉了！哈哈哈！哈哈哈……”
蓝忘机走上前，心酸地将魏无羡搂在怀中。狂笑声逐渐转为啜泣，魏无羡双手抱头，痛苦不堪。
小圣女揉着眼睛，跌跌撞撞地从内室跑出来：“怎么了？？”
天边陡然雷声起，震如千军擂鼓，密不透风。
“是死人的雷声！”青蘅君脸色一变，默数了一阵，但闻擂鼓如骤雨狂风，竟不停歇。“这……得死了多少人？”
蓝忘机心跳猛烈，但觉腕上一紧，魏无羡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脸色更增了几分惨白：“快去看看！”说着脱离了蓝忘机的怀抱，反将他拉到了屋外。
乌云压顶，雾霭沉沉，四周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暗青色。
连温晞也不淡定了，她秀眉紧蹙，两手拉着许瀞的袖子，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许瀞和青蘅君对视，两人默契地一点头，抽身向外，瞬间也到了外面。
小圣女着急道：“等等我！”三两步上前跟在温晞的身后出了门。
须臾间，几人便已身处雷电交加，风云翻滚之地，只见人头攒动，修士们纷纷聚集拢来，个个脸上都是惊异的神色。
就连不好意思见人的兰陵金氏，也有不少人出现在人群里。但蓝忘机也分不出心思去注意他们，抬头望向上空漩涡的中心，不安如同旋转不停的黑云，撕扯不开的迷雾，吹痛头脸的狂风。
魏无羡用力抓住蓝忘机的手，好像怕他乘风而去，压低了眉头仰望空中，自语道：“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啊？”
鼻中闻到一阵奇怪的腥气，紧接着雷电漩涡中哗拉拉落下人来，之迅速之密集，令人目不暇接，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不过刹时地面就堆起了丈余高的人堆。这等奇景，震撼了下面的所有人。
这些掉落下来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记忆尚停留在自己横死的那一刻，神思之间都是恐惧。他们如此奇诡地从高空坠落后堆叠在地上，个个惊恐无比，呻吟不止。
他们的衣衫五颜六色，倒不是一个家族的修士，蓝忘机心稍微宽了些：至少不是蓝家人大量死亡，但杂乱不堪的人堆里隐约出现了几个白衣抹额的身影，他心头又是一紧。
雷声和喧闹声中，已经有不少修士围拢过去，在人堆里扒拉，试图拉出自己认识的人。但无一例外都遭到了疯狂的抵抗，那些神志不清的死者将来拉自己的人当作了邪祟凶灵，惊声尖叫，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空中仍是不断地掉落着人，修士们扒拉人的速度赶不上死人坠落的速度，人堆越来越高，几乎就顶上了天，直入雷电的漩涡中。
远远看去，无数手足颤动、顶天立地的人柱晃晃悠悠，尖叫声不绝于耳，令人胆战心惊。
突然有人踩着人头往上爬，还不止一人，他们不顾周围的白眼和劝阻，用力甩开身边的修士，大声咆哮道：“让开！让开！”手足并用，借着人堆奋力朝着上方攀爬，似乎想穿过雷电的中心。
魏无羡摇头叹道：“找死！”
果不其然，第一个爬上顶峰的修士，刚狂笑着纵身跃入上方的闪电云层，即刻浑身燃起大火，将他烧成一个火球，从高处滚落下来。然而这突变挡不住其他上爬的修士，一个接一个爬上来，又一个接一个变成火球，骨碌碌地散落四方。
凄厉的惨叫伴随火球满地乱滚，所经之地修士们纷纷躲避，经历过此景的人扼腕叹息，没经历过的新来者惊恐不堪，数千人的场地上只余一片兵荒马乱。
魏无羡转头，一把攥紧了蓝忘机手腕，用力之大，令蓝忘机眉峰微微抖了抖。“蓝湛！时机到了！走！”他一手拉着蓝忘机转身往外围，拔腿就跑，路过小圣女身旁，伸手将她手臂一提，脚步加快，青蘅君夫妇尚未反应过来，听见小圣女的惊呼声时，魏无羡他们已在数丈之外。
蓝忘机在奔跑间隙凝望魏无羡侧脸，只看见他紧抿的唇，坚定的眼神。
“就是这里了！蓝湛，一直跑！别停！”
蓝忘机刚要回答：我跟着你走，你不停，我就不停。便发现魏无羡拽着自己的手臂，将自己猛地甩了开去，他惊恐地回头，面前是和自己同时被甩出去的，小圣女写满惊恐和不知所谓的神情的脸。
而魏无羡的身影，停滞在了后方，电光火石间明白了那意味着什么，蓝忘机顿时一口气吸不上来，胸口一阵剧痛，就止不住地婆娑了目光。距离越拉越远，他只在最后一瞬瞧见魏无羡紧咬下唇，神情复杂，有痛惜、不舍……他深深地看着他，最后留在脸上的神情是，信任。
如同梦境切换，魏无羡、背景的几千修士、顶天的人柱、滚落的火球……一切都不见了。只是眨眼间，天地茫然，脚下一沉，但有湿意，身边竟然是一条望不到边的白茫茫的河川，小圣女跌倒在几步远的河边水中，满脸异色。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小圣女带着哭腔问。
蓝忘机心乱如麻，更是不知。勉强打起精神四处远眺，可是除了这一片片的水波荡漾，河岸边不远处便是苍苍薄雾，除了他们两人，什么活物都看不见。
无论如何也要出去。蓝忘机说道：“你能起来么？探路，寻找出口。”
小圣女麻利地站起来，拎起裙子，拧干河水，随蓝忘机逆着水的流向，沿河而行。
走了半晌，周围毫无变化，这条河既无边界，也无源头，连河岸也都只是不断延续的石子和沙砾。
蓝忘机停了下来，盯着脚下。
“蓝叔叔，怎么了？”小圣女奇道。
“这块石子，同样的位置，形状，重复出现过两次。”蓝忘机说道。
小圣女蹲下身：“哪一块啊？你确定？”河岸的石头无数，看起来都差不多。
蓝忘机不答，驻足四望，“我们仍在原地。”
他转身，朝河岸边上的雾霭穿去，眼前白雾迷蒙，目不视物，蓝忘机稳步向前，走了十余步后眼前一亮，前方天高地阔，他心头一喜，加快了脚步。
迷雾之外，水波澹澹，河流潺潺，小圣女在岸边迷惑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仍是回到了原地。
蓝忘机面如凌霜，低头沉思，望着湍急的河水，竟又提步走向了河流中间。
小圣女大叫：“蓝叔叔！你做什么！”
蓝忘机脚下一空，人已经浮在水面，却保持着直立不倒，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天地，天空犹如火烧，环绕身旁的河水瞬间变作了暗红色，扑鼻腥臭，粘稠如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