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陡然响起无数嘈杂恐怖，绵绵不绝的惨叫声，小圣女跌跌撞撞地跟了上来，颤抖着靠近他，怯生生地想抓住蓝忘机的手，又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闭上了眼睛。

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数以千计的残缺尸块，或残肢断臂，或剥皮抽筋，肠翻肚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尸块竟似还活着，被刀劈开的半截身体，心脏还在博动，扯断的手臂在空中无力挥动，悬空的半边头颅上眼珠乱颤，还有骷髅骨头碎裂牙齿零落，上下颌却一张一翕，惨叫声便是从它们嘴里发出。

血水从空中如雨般滴落。这条河便是一整个血涂炼狱。

蓝忘机双眉深锁，即便经历过残酷无比的射日之征，见到这些场景，仍止不住地恶心反胃，但既然无路可走，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他拉着小圣女的衣带艰难前行。渐渐的，这些尸块越来越碎，惨叫声也几乎消失，就在蓝忘机以为穿过了炼狱之时，空中密布的烂肉白骨，瞬间各自组合，变一个个完整的人形，漂浮在空中。

蓝忘机一瞥之下，隔着空中上百个人形，隐约看见有个跟他们一样站在河中而不是漂浮在空中的人！

但要再找时，空中这些完整的人形，突然集体爆发出惨叫声，惨叫之巨大凄厉，令他都浑身一震，注意力便又移到了空中。

这么一看，其中有个衣着鲜艳，轻纱暴露的女子有些面熟。她双眼暴突，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仰着头张大了嘴，一截凭空出现的木头桌腿缓缓地从她嘴里插了进去。

她的惨叫声戛然而止，浑身因剧痛而颤抖，随后身上的皮肉像是被什么野兽抓扯撕咬着，一寸寸地剥落。

蓝忘机深感厌恶，强忍恶心移开了目光，落在女子旁边一个正在逐步失去头发、眉毛、手指、脚趾、慢慢变成一个肉球的男人身上，那张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不堪的脸上，最显眼的就是张大了发出惨叫的嘴。

原来是这个人，难怪在那边的修士里看不见他。蓝忘机紧缩着眉头，心道。

空中漂浮的这些人又在惨叫声中渐渐变成残肢碎肉和白骨，眼前的场景令人恶心炫目。蓝忘机低下头，拉着不敢睁眼的小圣女再度向前走了一段，想起方才恍然间看到一个人，猛地抬头。

身前血河横流，血雨如注，一黑衣人浴血而立，遍体通红，已看不出面容，只一双墨黑的眼眸，半睁半闭，透出几分野兽的狂性。但他神态萎靡，身形佝偻，几乎是靠一口气强撑着不跌倒在血河中。

但蓝忘机怎能认不出他——“魏婴！”他几乎是嘶吼着喊道，这才发现自己从头到脚也几乎泡在血水里，一开口就吸进了满嘴的粘稠腥液。

在一瞬间，魏无羡也听到了蓝忘机的呼喊，勉强定睛瞧了瞧，然后像被抽空了元气的躯壳，萎顿着倒了下去。

蓝忘机放开小圣女，在难以行进的血河里，用尽全力扑过去，接住了魏无羡摇摇欲坠的身子。

魏无羡已经气若游丝，眼神迷离，看样子若是蓝忘机晚一步接住他，便会失去意识沉入河中。他被蓝忘机抱在怀中，似乎想抬手去摸一下蓝忘机的脸，但手勉强抬高了半尺，便无力地垂落下去。

大喜过后是大愁，蓝忘机无计可施，一手抱紧失而复得的魏无羡，一手猛推小圣女肩膀，大声喊道：“素儿！睁眼！快想办法！”

小圣女吃痛，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看清面前情形，终于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愣愣地看着蓝忘机怀里的魏无羡，说道：“他……他不是……不对……这是另一个灵魂？不，不对！我知道了，他们的魂魄都不全！”

蓝忘机心急如焚，说道：“我不知缘故！但他的魂魄很虚弱，我怕再待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小圣女咬着嘴唇，为难道：“我也不知怎么办啊！”

蓝忘机如坠冰窟，急得几乎落泪，再看魏无羡，气息果然更弱了。

小圣女也红了眼睛，说道：“蓝叔叔，你若怪我莽撞，我也认了。”

蓝忘机摇了摇头，手指放在魏无羡人中处，几欲潸然。

周遭的惨叫声又渐渐小了下去，但他们也顾不得变化，小圣女突然问道：“我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蓝叔叔，你和魏叔叔是怎么来的？”

蓝忘机道：“我们有鲲环指路。”

“给我看看。”小圣女道。

蓝忘机从怀中摸出那块白光溢彩的鲲环递给小圣女。

“果然是我们这里的宝物。”小圣女抹去上面滴落的血液，仔细翻看。

“乘风道长给的。”蓝忘机道。

小圣女目不转睛地盯着鲲环，迟疑道：“我想到一个办法，不知成不成。”

蓝忘机道：“倘若不成，会怎样？”

小圣女道：“嘭……灰飞烟灭。”

蓝忘机将魏无羡搂在心口，两鬓相接，低声道：“既便如此，我亦不怨你。”

小圣女在鲲环上画了几道符，金光乍现，隐入环中，她双手合什，捏碎了它。

整个天地，在他们眼前如琉璃脆，玉山倾，空间内的所有一切，连同血河、残肢，都无影无踪了。蓝忘机在灵脉地下雪白的洞窟里睁开眼来，身旁站着小圣女，他们旁边虬须遍布的洞壁上，一道巨大的圆符文渐渐隐没。

他们浑身上下，并未血渍，一如他们跌落下来的样子。蓝忘机怀中空空，浑身是血的魏无羡也消失了，但在胸前漂浮着一颗若隐若现的透明小球。

小圣女笑逐颜开：“成了！这是他的魂魄。你收好了。”

她捏碎鲲环的手，隐约闪着变幻莫测的光芒。

蓝忘机双手拢住小球，掏出一个锁灵囊，轻轻放了进去，再三抚触，略有展颜。

小圣女道：“我会把他还给你。然后我们就可以上去啦。”

蓝忘机意外抬头，“什么？”

“你们救过我，终于可以报答了。”小圣女揉了揉眼睛道。

“什么意思？”蓝忘机问道。

小圣女不答，而是纵身跳下了看不见底的洞窟下层。

蓝忘机愕然，探头下望，女孩身影只剩下飞雪般的一个小点。

只剩下他捧着魏无羡的魂魄，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雪洞中间困顿。

无事可为，焦急无用，蓝忘机自闭目打坐，一直等到洞窟底下传来声响，起身去看。

小圣女自下而上，渐渐上升，右手指尖挑着一个硕大的浮光圆球，魏无羡双目紧闭，面色安详地蜷睡在中间，头脸身体都是干净的，并无伤痕血污。

蓝忘机大喜过望，差点一脚踏空，小圣女左手划出几道符咒，一个浮光圆球以她指尖为中心出现在空中，将蓝忘机整个兜住。

一路上升，风驰电掣，顺利得不可思议，径直来到了天师的小院。

魏无羡魂魄归位的那一刹，蓝忘机噙泪对小圣女行了个大礼。

小圣女侧身避过，笑道：“不必谢我，如果没有鲲环，我差点害你也永困底下了。”她欠身还了一礼，黯然道：“只是姥姥，我怎么都找不着……”

魏无羡魂魄离体，终有些损耗，一时半会不能恢复，亦无法多说话。蓝忘机将他负在背上，小心捆好，让他趴得舒服些，准备离开灵境。

小圣女在旁边看他做这一切，欲言又止。

蓝忘机道：“你跟我们一起出去。”顿了一顿，“纯姥姥说过。”

小圣女转忧为喜，帮着给他背上的魏无羡多缠了几圈布条。

他们沿路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蓝忘机打算重走周璨带他们走过的密道，离开灵境。

但城外那座直冲云霄的巨大山峰，遍寻不见。蓝忘机在当年的山腹入口处转了三次，确定没认错地方。但面前只是一马平川，天堑已变通途。

小圣女奇道：“这里原来有座高山啊！怎么不见了？”

蓝忘机望着不见尽头的石子路，说道：“我所知灵境的出口，曾经就在此山的密道中。”

身后魏无羡声音微弱，吹动他颈间的发丝：“往前走吧，这里已经变了。”

蓝忘机朝前跨出，触地坚实，并非虚幻，一手握着避尘，一手裹紧了从天师房中拿来的棉被，确保魏无羡不会被出口的风雪冻着，才往前继续走了下去。

小圣女紧随其后，没有发现他们走出不远，地面随即出现了一道很深的裂痕，悄然跟着他们延伸过去。

这一路竟是出奇的顺利，同时也平淡乏味。没有魏无羡插科打诨，谈笑风生，亦是十分漫长。记忆中的雪山草原都未出现，裹着的被子早扔了，完全用不到。

蓝忘机越走越奇怪，但相信自己的记忆绝未出错。料想灵境早已不是十年前所见到的样子，出口发生变化，也不算什么，遂加快步伐，想早日回到中原。

孰料平坦的石子路走到尽头，似乎跨过了一道看不见的界限，眼前赫然便是临洮的城外荒山，再转身回望，野草萋萋，山风徐徐，却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