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强压怒火，侧头看着魏无羡。魏无羡愣愣地望着江澄，那张黄金面具反射过来的光芒，刺得他眯了眼，但是一句话都没说。
莲花窗棂外脚步夹杂，跟着有十几名门生涌进花厅，等着主人发话。
聂嫺婉扶住摇摇欲倒的江澄，面带微微笑意，说道：“送含光君、魏公子出去。”
魏无羡的目光紧紧落在聂嫺婉完美的脸上，缓缓地道：“聂姑娘，当初你既然救我，足见本性纯良，我只请你……善待他。”
聂嫺婉维持着风度，扶着江澄进入内堂，留下婉转语声：“送客。”
魏无羡一言不发，和蓝忘机往外走去。沿途所见荷花送香，回廊美景，尽皆如无物。
迈出大门时，魏无羡停顿了一下，抬头望了望那两扇曾饱经风霜，如今漆面光鲜的大门，无声地叹息了一下。
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和哼哧哼哧的喘气声，有人大声喊道：“魏公子！魏公子！请留步！”
魏无羡转回头去，只见一个江家门生托着只细长的匣子快速跑来。
“这是夫人叫我转交给魏公子的。”门生恭敬地用双手托着匣子，递给魏无羡。
里面丝绒之上，静卧着一支通体漆黑，非金非木的长笛，穗子通红，仿佛血染。
走出莲花坞，蓝忘机问道：“江夫人，是什么意思？”
魏无羡凝目在陈情上，用手上下抚摸，最后掂在指尖，熟练地转动了几下，苦笑道：“恐怕，不怀好意吧。”
蓝忘机沉吟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魏无羡道：“还能怎么办？倒转回去十几年，我可能不顾一切弄个水落石出。但现在我却不能这么做。”
蓝忘机道：“怎么？”
魏无羡双手背负，往前走去，“因为我得学你，逢乱必出。现在妖患频发，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可他也没有说接下来是去那里，蓝忘机也没问，只是不远不近地在他身畔，陪他沿着莲花坞湖边栈道默默地走了一阵。
清风从湖面上吹来，颇为清爽，栈道上小摊贩三三两两，早收的莲蓬和杂货小吃摆在一起，天蓝如碧，云淡如绡。若是在平时，魏无羡一定会边走边瞧，笑嘻嘻地和小贩讨价还价，不是真买，就图个好玩热闹。
但今日他走过小摊时视若不见，目光只凝视着前方三尺之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蓝忘机也由得他，并不追问。
一个小姑娘梳着两根黑油油的辫子，拦住了两人去路，略黑的俏丽小脸上梨涡显眼，“大哥哥！买点莲蓬吧！”说着举起一束绿莹莹的莲蓬给他们看。
魏无羡不得不停住了脚步，带着少有的严肃神色看向她，蓝忘机也站定，瞥了眼小姑娘赤着的双脚，开始往外掏钱袋。
“大哥哥，好甜的莲子呐！尝尝吧！”小姑娘将莲蓬束拢在怀里，腾出手来殷勤地剥出两颗莲子，递给二人。
蓝忘机看了看她黢黑的手，没有接。魏无羡笑了笑，从小姑娘臂弯中抽出一只完整的莲蓬，颜色好看，可惜瘦小而少子，他挑了一颗稍微饱满的，剥去绿色的外皮，将雪白的莲子送到蓝忘机嘴边，道：“尝尝吧！”
那小姑娘亮晶晶的目光落在脸上，蓝忘机觉得耳根发热，但随即轻垂眼睫，还是启唇将魏无羡递过来的莲子吃了。魏无羡一笑，又剥了颗弹自己进嘴里。
可能是莲蓬摘得早了，有些寡淡，并不鲜甜，蓝忘机礼貌地没有表露出来。魏无羡对小姑娘笑道：“这个莲子一点都不甜。”
原本他只是习惯性地挑挑拣拣而已，蓝忘机都准备给钱了，但小姑娘不知道啊，还以为买卖要丢了，慌忙道：“二位哥哥！等等！我有好的！”
她手忙脚乱地东张西望，看着自己小摊上的莲蓬都差不多的样子，目光便瞄上了几步外的另一个小摊，留下一句“你们等着我啊！”风一般地跑过去，将自己怀中一束莲蓬丢下，撸了那个小摊上的一大把莲蓬过来。
那个小摊上的莲蓬是要大很多，摊主懒洋洋地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对小姑娘拿小莲蓬换自己大莲蓬的行为，无动于衷。
“这个可好可甜了！一共五十文！”小姑娘一看就是脑筋灵活的女孩子，十分懂得看人要价。
蓝忘机瞧了瞧那个摊主，不敢断定他和小姑娘是不是一家，那人戴着大斗笠，衣衫破旧，看不清面目，只看身形的话，似乎并不像有这么大女儿的年纪，身前放了个碗，里面空空的。
这时几尺之外一个摊主喊道：“银芽儿，你又偷拿贾老六家的莲蓬啦？欺负人家动不了吗？待会贾大娘子来了看不拿竹篙打你！”
戴斗笠的摊主浑身一抖，小姑娘瘪瘪嘴，大声道：“什么偷拿！我换的！要给钱的！”转眼又眼巴巴地瞅着蓝忘机……的钱袋子。
魏无羡拈过钱袋，在小姑娘的目光中抛了两下，道：“这才几年啊，怎么莲花坞外面世风日下了？”
小姑娘皱着鼻子笑道：“大哥哥，你说什么风，什么下的，我听不懂。这个莲蓬你一定要买，真的很甜！要不我再剥两个你尝尝？”
魏无羡笑着摇摇头，“看来今天不买是走不了了。给你钱，收好。”取出五十文，放到小姑娘的手上。转头看了看另一个摊子，又取了些几十钱，走过去俯身放到那摊主面前的碗里。那摊主身子又是一抖，似乎是在道谢。
蓝忘机收了钱袋，小姑娘将莲蓬一股脑地塞给蓝忘机，喜滋滋地数好了钱，终于让了路。而魏无羡走过来，正微笑着看他怀抱一把莲蓬，迎风玉立。那边小姑娘开心地哼起了小曲，又听得“哗啦”地一声，那摊主的碗好像被他打翻了……
其他小贩又唧唧呱呱地大声说起话来，不过这也影响不到二人。他们并肩朝人少之处走去，魏无羡从蓝忘机怀里抽了几支莲蓬，道：“许久没吃了，倒还是有些想念。”
蓝忘机道：“你喜欢，我随时买。”
魏无羡低头剥着莲子，微笑道：“那是当然。不过，以前是小时候嘴馋，觉得好玩，现在吃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好吃了。”
他又剥了几颗，全部塞到蓝忘机嘴里，煞是戏谑地笑道：“当年我被赶出云深不知处，一直想邀请你来云梦玩，就是想带你去摘莲蓬的。”
蓝忘机咽下莲子，说道：“在姑苏也可以摘莲蓬。“
魏无羡莞尔道：“你以为我那么好心？不知道姑苏也有？我是想带你去偷那个老头家的莲蓬，好让你也尝尝被他竹篙打的滋味！哈哈哈，哈哈哈！“
蓝忘机正兀自分析魏无羡这段话的跳跃思路，嘴里又被塞进几颗莲子。
而魏无羡扬起手里的莲蓬，恣意地在空中挥动，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那个老头看起来很瘦，可是竹篙打在人身上，可疼了！”
蓝忘机道：“那为何想他打我？”
魏无羡回头来，笑眯眯地看了他一会，道：“想知道？”
他毫无瑕疵的脸泛着柔和的光，笑容令他更为炫目，蓝忘机眨了眨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嗯。”
魏无羡忽然收敛了笑容，凑近说道：“因为你那时候是个小古板啊，整天板着脸，我想让你玩我玩过的游戏，想让你高兴些呗。”
蓝忘机不很明白为何被打还会高兴，又听魏无羡说道：“别看听着很吓人，其实很好玩，夏天泡在水里凉快极了，荷叶能把我们全部罩住，捉迷藏一样，悄悄地摘了莲蓬也没人看见……“
蓝忘机道：“既然不被看见，为何又会被打？“
魏无羡：“呃，故意被那老头发现呗！“
蓝忘机轻微地挑了挑眉。
魏无羡笑笑，道：“你想说什么？”
蓝忘机只轻轻摇了摇头。
魏无羡笑着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如果是以前的小古板，一定会说，无聊。对吧？”
蓝忘机抱着莲蓬不说话。
魏无羡又道：“那么现在的小古板，会怎么说呢？告诉我？”
蓝忘机：“我会给钱。”
魏无羡噗呲一笑，道：“给钱就不好玩了！莫说钱以后都会给的，想想你费了多大的功夫，挨了多痛的打，好不容易才到手的莲蓬，那不是特别好吃吗？”
蓝忘机道：“我还是会给钱。”
魏无羡看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极为柔和，缓缓说道：“蓝湛，我真是佩服你。”
蓝忘机：“因为给钱？”
魏无羡又是噗呲一笑：“不。因为你坚持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蓝忘机忽觉心头一沉：“你也可以。”
魏无羡望向烟波连天的湖面，轻声道：“我做不到。有很多事，就像……”他转回身，冲蓝忘机一笑，道：“要是你当年来了，我也不会得逞的。可惜啊，没有请你吃到那时云梦的莲蓬……”
蓝忘机走近他，脸上发烫，仿佛将压箱底的秘密抖出来似的：“可是你的心意我已经领会了。虽未到云梦，我也去买了莲蓬，带茎的，还吃了炒西瓜皮。”
魏无羡瞧着他，楞了一瞬，便笑得弯下了腰。蓝忘机微笑着，在莲蓬遮掩下掐紧了手心，只盼他一直开心，就说说好吃的，好玩的，别的千万不要说。
但魏无羡还是笑完了，抹了抹笑出的眼泪花花，渐渐收了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