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大婚已过二十来日，莲花坞内外鲜红的装饰都已撤去。也不知是不是门生弟子都派出去了，风吹帷幔，紫纱飘飘，长廊到处都静悄悄的。

魏无羡在前，蓝忘机在后，随着带路的家仆往里走的路上，遇见清河聂氏的几位客卿，神色不善地从里面出来。几人停下脚步，双方简单致意后，不置一言，各走各路。

在花厅亲自待客的，是江家新主母聂嫺婉，新妇装束已除，一身紫衫曳地，倒是衬得她越发气质绝俗，容颜清丽。招呼二人的礼数周到，一言一行堪称完美。

蓝忘机颔首道：“江夫人，家兄在外除祟，分身乏术，但念及故交，特遣我二人来探望江宗主。”

聂嫺婉道：“我代宗主多谢泽芜君。”

就算不看着魏无羡，蓝忘机也察觉到他呼吸急促了起来，于是问道：“江宗主伤势可有大好？”

聂嫺婉微笑道：“大致是好了，只是需得再多调养几日。所以，云梦江氏没有派人到外地除祟，泽芜君不会因此责怪于我吧？”

云梦江氏蛰伏不出，外界倒是没有议论太多，毕竟兰陵金氏没派人去就吸引了绝大部分非议，江澄又受了重伤，玄门百家也不好大加责难。

蓝忘机直言并无，且除祟皆为自愿，各家量力而行。

聂嫺婉眉目流盼，见魏无羡握着茶杯半日未饮一口，正色道：“魏公子，实不相瞒，我知外界传说我们宗主与魏公子之间多有恩怨，难分是非，曾言再不踏足莲花坞。今日既然来了，我便是不想多心，亦不免猜测，魏公子有何赐教？”

闻言蓝忘机眉头一皱，心中怵然，生怕触碰到魏无羡内心痛楚之地，正要回应，却听见魏无羡答道：“江夫人言重了。魏婴顾念长辈托孤之意，昔日同门之情，理当探望江宗主。此刻不论因果恩怨，亦无叨扰之心。若是江夫人让魏婴亲见江宗主一面，感激不尽。”

蓝忘机听得心中五味杂陈，魏无羡越是低声下气，他便越是激愤难平，但在袖中握紧拳头，眼神逐渐冷厉。

聂嫺婉云淡风轻地道：“宗主重伤初愈，并不想见客。”

魏无羡紧盯她骤然冷淡的脸，说道：“我和含光君只是想确认一下江宗主安好。并无它意。”

聂嫺婉敛了眼眸，并不打算让步，水葱般柔白纤细的手指拨弄着自己的茶盏，似在不紧不慢地欣赏碧绿的茶汤。

魏无羡眉梢一跳，指尖发抖，将手中茶盏放下，说道：“江夫人，难道你对外称江宗主重伤，实则……是……”说到最后，语音竟然也有几分轻微的颤音。

聂嫺婉转眸看向魏无羡，微微一笑，道：“魏公子，我原是一番好意，不想让你难堪，谁知竟惹得你如此怀疑。你不知道我们宗主对你，有多厌恶么？”

魏无羡的嘴唇白了，蓝忘机怫然欲起，但被魏无羡用力压在座上，止不住满堂气氛剑拔弩张。终是魏无羡打破僵局说道：“当日我重伤时曾蒙江夫人救助，大恩在上，自当满怀敬意。多谢江夫人怕我难堪，可惜我并不在意。”

聂嫺婉嘴角微微下撇，在她清雅绝丽的脸上生出几分柔和的嘲弄：“魏公子不怕难堪真是勇敢，可惜我偏偏不想。我们宗主需要休息，魏公子、含光君，请回吧，恕我招待不周，无能为力。”

说完她盈盈起身，下了逐客令，眉目间尽是无端的淡漠，已然拒人千里。

魏无羡望向聂嫺婉身后，内堂的入口就在不远处，莲花坞的布局他无比熟悉，只需很短的时间便能直入江澄的寝室……

蓝忘机比魏无羡更加愤懑，奈何聂嫺婉是主人，他们是客，断没有强迫硬闯的道理，他瞧见了魏无羡的神色，也知道他的打算。他们若是要强行进去，这里没人能拦得住，但是，为了一个江澄，值不值得毁了清河聂氏与姑苏蓝氏的交情？

魏无羡眼底滑过几丝黯然，忽然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蓝湛，咱们走吧。”

他意气萧索地起身，突然怔立当场，与此同时一个沙哑的声音自内堂传出：“现在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出我莲花坞了么？”

那绝不是江澄的声音！但那独独针对魏无羡的，自大狂妄，满是怨恨和鄙夷的语气，不是江澄又是谁？“

蓝忘机和魏无羡同时转头望去，一个紫衣曳地，身材欣长，戴着黄金面具的男人，踏着着稍显僵硬的步子，出现在内堂门口。

聂嫺婉脸色转为怜爱，柔声道：“宗主，你怎么出来了？当心身体。”

江澄冷哼道：“我还没死呢，就有人忍不住了。”他走到聂嫺婉身边，仰起了头，让自己看起来更为挺拔，只是重伤过后，体虚的摇摆是掩盖不住的。

一张精巧的黄金面具严密地遮盖住了江澄整张脸，除了眼眶和嘴，看不见脸上的皮肤，只偶尔显露出衣领以上，一闪而过的尚未痊愈的淡红色疤痕。

蓝忘机瞧见魏无羡亮得出奇的眸子，和轻轻颤动的发白的嘴唇，听见他的声音有些异样：“江宗主，今日拜访，我们并不是来吵架的。”

江澄目光阴冷，道：“喔？那夷陵老祖大驾光临，是来赐教的？”

魏无羡说道：“你喜欢这么想，那是你的事。但这确实不是我的来意。”

江澄道：“有话快说！我耐心有限。”

魏无羡紧紧盯住江澄的脸，问道：“你的伤怎么弄的？你的声音怎么了？”

江澄眼神厌恶，道：“关你什么事！”

魏无羡道：“我听说你以一人之力，杀过一头河地龙，怎么第二次反而伤这么重？”

江澄劲瘦的手攥紧了，喝道：“莲花坞不欢迎你，出去！”

魏无羡扯动衣袖，示意蓝忘机放开自己，向着江澄迈出一步，冷笑道：“你可真给我师父丢脸！”

聂嫺婉蓦地大声道：“魏公子！请你自重！”

江澄已然被魏无羡的话激怒了，平地暴起，拳风击向魏无羡胸膛，怒喝道：“我爹最大的错误，就是收留了你！”

魏无羡侧身躲过，轻轻巧巧地还了一掌，江澄回手隔挡，两人手掌相撞，各自晃了两晃。

聂嫺婉花容失色，上前阻挡，道：“宗主，你伤重未愈！不能用力……”

江澄紧盯魏无羡，反手挥出，聂嫺婉便被一股灵力拦在旁边不得近身。这边江澄逼向魏无羡，双掌用力挥出，步伐轻灵，如紫风忽来。

魏无羡向后退去，喝道：“你搞么子哟！”云梦土话脱口而出。

江澄拳风稍缓，随后用云梦土话接道：“我犯死你滴呀！”掌法忽变，动作居然快了五分，身法动作，和魏无羡如出一辙。

几招过后，魏无羡脚下一滑，“呀”地一声，往后便倒。江澄欺身上前，伸足踢去，双手护住要害，不给魏无羡可乘之机。

魏无羡果然是佯装跌倒，想趁机出手，但见江澄防范到位，便猛然跃起，直扑他面门，竟是不顾胸口中掌也要揭开江澄的面具。

蓝忘机大惊，广袖飞卷，在江澄和魏无羡之间注入一道灵力屏障，将二人生生隔开，江澄的手没击中魏无羡的胸口，魏无羡的手也没够到他的面具。

只见白花翩翩如雪花飘落，蓝忘机的袖子碎成了无数衣片。

江澄迟疑瞬间，魏无羡如同鬼魅一般，不知怎地穿过蓝忘机的袖子，靠近了他，一只手掌从下至上探出，抓向他的颈项。

江澄骇然后退，魏无羡五指散发着黑气，已然抓住了他的衣襟，“刺啦“一声，衣襟撕裂，江澄的前胸暴露在外面，一道丑陋的戒鞭痕赫然出现。

江澄怒极，以手掩胸，退后半步：“魏无羡！你疯了！”他右手垂下，银白色指环在关节间寒光闪动。

聂嫺婉上前阻拦：“宗主！别动灵力！伤身！”

魏无羡哈哈大笑：“江澄，你好没用！有种就用云梦剑法跟我比啊！用你娘的紫电算什么本事！”

说话间他猛地朝江澄扔过去一样东西，被江澄一把抓住，长剑连鞘，篆书两字：随便。而他自己回身从蓝忘机腰间抽出了避尘。

剑光淡蓝，锋刃如水，晃过江澄的眼睛。他楞了一楞，拔剑出鞘，红光满堂，剑尖朝着魏无羡疾刺过去。

魏无羡站着没动，眼睁睁地看那剑尖刺到脸上。蓝忘机抢上前，抬起魏无羡的手，格挡住江澄的一击，避尘随便相交，一声巨响，剑芒刺目。

江澄长剑脱手，被蓝忘机脚尖踢起，飞上空中落入蓝忘机手里，衣袂如风，已经抱起魏无羡退出三尺。

聂嫺婉宛若一朵紫莲，翩然转入，挡在几人中间，大声道：“来人！”

江澄看了看手里残留的剑鞘，将它抛在地上，说道：“魏无羡，你我早就恩断义绝。要么跪着求我原谅你，要么滚！”说完，剧烈咳嗽了几声，按住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