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是一片灰蒙蒙的雾霭，三步之内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不断有村民的惊叫声从地面升到空中，由近及远，又悚然从空中降下，发出最终的凄厉惨叫后寂然无声。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看不到任何邪祟的影子，就连被掳走的村民的身影也隐没在浓雾里，毫无形迹。
蓝忘机也眉头紧蹙，不知道从哪里出手，连邪祟的样子都见不着的情形，还是第一次遇上，偏生灵力被限，御剑跟踪飞刺也做不到，然而不仅浓雾弥漫迷惑双眼，邪祟的行动也悄无声息，无可预测，即使御剑也是无计可施。
魏无羡脑子里瞬间灵光闪现，闭上眼睛，口中默念咒语，并拢右手二指从眼前飞速划过，深邃的红光跟随手指的轨迹闪动在眼睫上，待得再睁开眼时，魏无羡的双眸瞳仁已经转瞬为猩红色。用活人眼睛看不到的东西，怨灵的眼睛就不一样了。
浓雾变得像淋漓不断的雨丝，虽仍有障碍却不再一片茫然，丝丝白线之中，有鬼魅一样出没的巨大黑影，悄无声息地接近地面的村民，将他们抓住，猛然带向半空中再摔下。但魏无羡来不及去分辨那是什么，三个黑影正分别冲向四处逃散的村民。
“蓝湛！左手六步救人！”魏无羡口中清晰地指出蓝忘机要去的方位，自己脚下不停，连人带符往右前方冲去，在迎面撞上巨大黑影之前上跃五尺，脚下将一张闪烁红光的符篆准确踩在黑影背上，在赤焰燃起的光芒之中，身影像一道白色闪电往正前方击出，第二张赤焰符贴在了半空中的另一个黑影之上，他身子急速往地上坠落，头顶赤红的火焰轰然爆发。
回头看到蓝忘机身形如穿花掠影，左手将一个村民夹于腋下，右手持避尘与一黑影缠斗，黑影飘飞不定，忽高忽低，蓝忘机目不能视，黑影又无声无息，只得将银剑挽成密不透风的剑网，那黑影一时也无法攻进。
魏无羡正欲飞过去助蓝忘机，却又瞥见四个黑影从高空飞扑下来，而赤焰符只暂时阻止了那两个黑影的攻势，并未将其烧尽，此刻赤焰渐渐黯淡，那两个黑影又开始从地面飞起。魏无羡暗叫不好，如果不能除掉黑影，即使符篆丢完，也无济于事。
灵力不能调用，蓝忘机的弦杀术也无法施展，面对过上千场战役，从来都胸有成竹的魏无羡，从未像此刻一样惊慌失措。额头上冷汗潺潺而下的同时，猩红的眼眸突然看到，雨帘一样的浓雾深处，一个人影似鬼魅般的矗立在十丈之外，一缕几乎不可察的尖细声音从人影处传来。
那是一种哨子声，普通人的耳朵是听不见的，但魏无羡现在用的是怨灵的五感，远超普通人看到听到的范围，那个人似乎正在用哨音控制空中的黑影。
魏无羡飞身朝那人冲去，一边向空中俯冲过来的黑影甩出符篆，将攻势暂时阻挡，哨声陡然停止的同时，一只羽箭流星般地射向面门，但魏无羡此时身法已经全然展开，去势无可更改。在千钧一发之际魏无羡后仰上身，身形如电全速不停，羽箭堪堪擦着鼻子飞过，被他左手一把捉住，反手往身侧一压，整个人以羽箭为圆心轻巧地翻了个跟头，羽箭的去向被他以巧劲倒转，跟随他的身子往那个人全速刺去。
只借助一瞬间在四周爆发出的赤红光芒，魏无羡看清了对手是个魁梧的汉子，浓眉重髯，长发蓬乱，握弓的左手半裸，粗壮得似普通人的大腿，右手上弦已经又发了一箭过来，这一箭正对自己胸口，魏无羡顺势将左手上的箭全力掷出，准头拿捏得极好，两箭头在空中铮然对撞，火星四溅。
趁那人目瞪口呆之际，魏无羡已经逼近到他身前，左手双指直掏那人眼珠，待他持弓格挡之时，右手探到那人腰间，将他的佩刀拔出，顺手斜斜往上一划，就将他的箭筒背带割断，沉重的箭筒往地面掉落，那人右手慌忙去接，魏无羡右手手腕却立即微侧，弯刀斩向那人左臂。
那人意欲用弓弦绞落魏无羡手中弯刀，却不料魏无羡斩他左臂只是虚招，左手早做准备，捏住了那人左手脉门，使了全力，那人手腕酸麻弯弓脱手，被魏无羡轻松抢过，在那人腰间使力一点，迫使他退后一步。箭筒错过那人右手掉落地面，却被魏无羡足尖挑起，直飞上来，稳当当地接在手中。
这两招如疾风如雷电，快得无与伦比，恍神一瞬已经将对方的弓箭夺过，魏无羡虽然没了金丹，灵力大损，但自幼在莲花坞里玩闹似的真真假假，练就出来的各种抢武器的绝招，那是半点没有落下。此刻使出来，立刻将对方震得瞠目欲裂，却来不及反抗。
等他蓦然回过神，立即怒吼一声，整个人像座铁塔似的向魏无羡扑过来，来势凶悍无比，魏无羡早已反转身形，脚跟在地上猛蹬，纤长的身子就像只白鹭擦着地面飞行，往后直退了一丈之远，趁着后退之势将箭筒和弯刀用力往身后抛开，脱手时右手抽了三支羽箭出来，左手挽弓，右手发箭，连珠三箭，一支射向那人胸口，一支射向那人下腹，最后一支却侧身射向攻击蓝忘机的黑影。
“蓝湛！羽箭来了！”魏无羡边退后边冲蓝忘机大喊，同时趁那个大汉偏开身子往旁边闪躲羽箭，身形顿住的一刹那功夫，抽出藏在后腰带里的一根羽箭，风驰电擎般地搭弓射出，直击那人的咽喉！
这一箭才是真正的杀招，用尽了全力，羽箭以比流星更快的速度射向目标，那人发觉上当时已经来不及闪躲，噗地一声闷响，羽箭从咽喉刺入，后颈穿出，连鲜血都未曾飞溅出来多少，大汉的身子直挺挺地仰面倒下。
然而红瞳一眼望去，十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黑影都向自己包围而来，黑蒙蒙的看不真切，只在根根银丝中，仿佛是长着翅膀的蛟龙，隐隐只见尖爪锋利，魏无羡只来得及将几张赤焰符甩出去，身子贴着地面连续翻滚，在火红的烈焰燃爆之前冲出包围圈，往蓝忘机跑去。
“蓝湛！”方才射向黑影的那一箭，准头奇佳，可似乎伤不到它，反而被它拨了下来，那黑影仍然飘忽在蓝忘机四周，伺机攻击，但忌惮蓝忘机的避尘剑，不敢硬闯，而蓝忘机还是看不见它，只能舞动剑身，夹着村民慢慢往屋子的墙跟退，跟魏无羡背对背站在一起。
“我看不见！”蓝忘机手中剑势不停，回答魏无羡，苦于目不能视，避尘的威力减了十之**，没有灵力支撑，只怕也抗不住多久。而魏无羡的符篆只能暂时阻止黑影的攻势，射向黑影的羽箭，估计是普通兵器，也伤不到它们。
一个想法忽然而至，魏无羡灵感突发，喊道：“有办法了！蓝湛，你身手还在吧？”
蓝忘机沉稳答道：“在！”将村民放下，直起身子，气势凛然如一座坚固至极的冰山，魏无羡背靠着他，感觉到十分的宽心，就连现在的状况也似乎不怎么紧急了。只是手里并不闲着，搭弓向上一箭射出，“蓝湛，听我的箭声，终止之处，就是目标。”
蓝忘机未等他话音落地，已经跟随着射出的羽箭飞身跃起，白衣如练，避尘如电，待那黑影甩开羽箭之时，三道剑光几乎同时闪起，黑影散做四片轰然坠地，这不过就是转瞬之间，魏无羡又连接三箭射出，分别往右上、右前、正前方三个方向，“蓝湛，右边！”魏无羡大声提示，箭啸声处，蓝忘机几乎与避尘合为一体，动作快得连残影都无法看见，魏无羡只瞧见朦胧的一团白光，跟随着射出的三支羽箭，仿佛同时在三个方向攻击黑影，白光之中瞬时闪过无数剑芒，黑影的残片纷纷掉落。
“好——！”魏无羡大声叫好，二人配合的默契已经到了水乳交融的地步，仅仅只需要几个字或者几个眼神，就能领会对方的意思。
“左边！”魏无羡喊道，又是三支连珠箭射出，往左前、左上、左后方疾射而去，蓝忘机身影在半空中未及落下，翻身踏在屋檐上，又飞纵腾空，扶摇而上，人与剑光如同撕裂长空的雷电，白成一道刺目的光剑，准确地跟随羽箭，在空中纵横披靡，所到之处，黑影四分五裂，支离破碎地坠落下来，有猩红的血液在空中洒落，腥气弥散得冲鼻欲呕。
魏无羡看蓝忘机身在半空，如同天神一样大杀四方，就忍不住嘴角带笑，手里扣着五支羽箭，将弓弦横在肩头，扯得如同满月，“最后五个！”他话音出口，五支羽箭齐齐离弦，分别射向五个不同的方位，也许是知道同伴被斩杀，最后五道黑影齐齐逃散。但蓝忘机动作更快，一连纵身几个腾跃，避尘就如日食之后生光的第一道烈焰，耀眼得摄人心魄，快得不见踪影，白衣过处，手起剑落，似乎只用了一招，便在弹指间将五个方向奔逃的黑影上下剖成了十片。
一阵血雨哗哗，随着黑影的残躯落地，笼罩在四野的雾霭顿时散去，包围在黑影上的黑气也逐渐消散，被遮蔽许久的月色投下来，魏无羡这才看清，那些黑影，全部是巨鹰样的大鸟，展开的双翼足有丈余，巨大的脚爪呈赤棕色，尖锐异常，强壮无比，足以将一个成人抓到半空中摔死。
“蓝湛，咱们可开了眼界，这不是邪祟，而是驯养有素的巨鹰，中原可没有这么大的鸟。”魏无羡抛开弓箭，闭上双眼，右手二指在眼前划过，睁眼时双眸已经漆黑如点，蹲下翻看着巨鹰的残躯，“可是能够口吐雾霭的鸟，倒也真的有趣。”
蓝忘机已经走向那个死去的大汉，俯身查探，那人口中溢出的血凝结在浓重的胡须上面，鼻息脉搏失去已久，无救活的可能。看他装束，身着暗绿色的半长袍子，却有一半衣襟连带衣袖都甩在身后不穿，黄褐色的里衣已经被颈部流出是血染成了棕褐色，脖子上用绳子挂着一只奇形怪状的黑色笙状铁件，估计就是用来控制巨鹰的哨子。他两手衣袖都挽在手肘以上，裸露的小臂粗壮异常，满满地纹有复杂的青黑色图案。手掌特别粗厚，手指粗短，厚茧密布，右手拇指、食指、中指都带着厚牛皮护指，穿一双深棕色牛皮靴，手工粗糙，身侧一柄弯刀的刀鞘，也是牛皮做成，花纹简略。一看便不是中原人士。
又在他身上细细搜过，除了水壶、干粮、火石等寻常物件，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辨明身份的东西。蓝忘机站了起来，径直朝魏无羡走去，看魏无羡还蹲着翻看那些鹰尸，便就着他右手将他拉起来，凑近一看，果然右手几个手指都磨破了皮，血迹未干。蓝忘机叹了口气，摸出伤药，厚厚地在伤口处涂了一层，魏无羡轻轻朝蓝忘机凝结寒霜的脸上吹了一口暖气，满不在乎地一笑。
跟着两人开始查看那些被巨鹰抓上半空抛下来的村民，有几个受伤颇重，有气无力地躺着，伤轻一点的，就勉强爬起来，低声地呻吟。这时，费四福在村民的簇拥下，也战战兢兢地出门来看，见状就吩咐村民分头照料伤者、收拾满地的尸块，自己便朝蓝忘机与魏无羡走来。
“二位仙士！”费四福的老脸上满是复杂难言的神色，有庆幸、担忧、恐惧等各种感情，也已经知道两人不是普通人，称呼也随之改变，又见二人的态度也还可亲，下面的话自然就出来了：“救命之恩当感谢，只是今晚这危机，怕正是随着二位带来的婴孩而来的啊。”
“费老先生，您先来看看，认不认识这人？”魏无羡指着躺在那边的大汉尸首，问费四福。费四福颤颤巍巍地走过去，看了几眼，以手掩面，连连摇头，回来说道：“从未见过，必定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那可奇怪了，这里按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来的。蓝湛，你看呢？”魏无羡低头，用脚尖踢了一具鹰尸残块，沉吟思索。蓝忘机四处望了一眼，道：“难道真是追着我们来的？可之前确实没有察觉。”他说没有察觉，其实就是肯定来到这村庄之前，并未被跟踪，否则以蓝忘机耳目之灵，即使灵力无用，也必定是能够知晓的。
“那我试一下。”魏无羡抽出笛子，吹出一段幽深古怪的旋律，如女子声声轻叹，又似妇人深闺哀怨，等着那大汉尸身坐起，却一连吹了三遍，尸首毫无动静。“奇了！竟然不听我号令？！”魏无羡放下笛子，颇有些挫败感。
蓝忘机摇头叹道：“看来这里除了让灵力使不出来，也让你的鬼道无法施展。”
魏无羡却道：“不尽然。方才我用怨灵之眼看透雾障，还是好用得很。”他转头对费四福道：“我说费族长啊，这人你也没见过，我们也没见过，怎么就一定是我们引来的呢？不如，说说缘故？”
费四福满脸的皱褶都聚拢在了一起，看起来更老了，捻须长叹一声，道：“罢了！你们进屋来，我说与你们听，之后赶紧将孩子送走吧！”转头先往屋内走去。
魏无羡瞧见蓝忘机的面色似乎沉了一分，便知道他心头对费四福的行径仍有芥蒂，便轻拍他背两下，对上他燃起火来的眼眸，淡淡一笑，往前推了一把。两人跟着费四福走进屋里，蓝忘机一进门就走向那几名婴孩，探得她们安好，才松了口气，默然无语地将她们包裹起来。
费四福在席子上坐了，伸出老手捶了捶腰，叹道：“二位仙士，请坐吧，估计说话的这一时半会倒不至于还有什么东西来了。”
魏无羡道：“费老先生，请务必尽言，说得越详细，也许我们越能帮到你们。”拉着蓝忘机坐下来，顺手接过他手上几个女婴，抱在膝盖上。先头是吃饱了在前，哭累了在后，那几个孩子都睡着了，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包裹里，十分乖巧。
费四福说道：“我并不是觉着这些女婴不详，才让你们送走的。恰恰相反，我们这里最最尊贵的圣女，就长着这样的眼睛。”
蓝忘机抚摸着女婴头发的手停了下来，在她的头顶握成了拳头，甚至有些颤抖。魏无羡伸手拍拍那个女婴的脸蛋，收手时掌心轻轻从蓝忘机手背上滑过，停在了那里，蓝忘机手背是罕见的微凉，魏无羡侧首过去，对他微微点头，又转头对着费四福愁眉不展的老脸，道：“莫非，是害怕与你们的圣女扯上关系，才不敢收留她们？或者说，是害怕被追究偷盗圣女的责任？”
费四福瞪大了眼睛，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们的圣女，自来就只有一个。”
他们的敌人来头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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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浅瞳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