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浅瞳3

魏无羡微笑道:“既然如此,那这些女婴,应该跟你们牵扯不上关系了。为何要赶尽杀绝呢?”说到最后一句,脸上虽然挂着礼貌的微笑,话音却冷了三分。

费四福将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是不是,仙士误会了!”双手打抖,好像心里真的着急,嘴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一连又说了几个“我”字,要紧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出来。

魏无羡轻叹一声,换了个更温和的表情和语气,说道:“既然我们已经将孩子带来了,你也看过我们的手段,应该知道不是随便什么理由就能打发的。”

脸上神色变换过几轮,费四福终于长叹一声,一只满是黄斑的手在自己大腿上狠狠一拍,像是下定了决心,道:“禹帝时期,水患泛滥,却是从万水源头开始。我们的先祖跟随着英雄伯益到了这里,世代守护着万水之源。然而,尽管先祖们用尽了办法,水患却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为祸天下,万民苦不堪言。最后得上天提示,伯益用自己女儿献祭给西王母,换得平息水患。上天感念伯益为万民做出的牺牲,便天降圣女于世,圣女生着金黄色的眼眸,像照耀大地的太阳,接受万民供养。每当水患泛滥,圣女就以自身献祭,回报万民。”

这一段话,魏无羡听得是心头火起:说什么天意,分明就是愚昧的河伯娶媳妇的另一种说法而已。而且这段话明明就是事先编好的说辞,一听就不是这等山村族长能够说出来的话。侧头去看蓝忘机,见他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之下,一张脸冷得似六月吹雪。

但费四福话并没有说完,脸上却逐渐显露出畏惧的神色,声音也抖了起来:“可是什么时候天降圣女,并没有预兆。但先辈一代代传下来的戒律:绝不可以干涉圣女的天选天定,否则不止是万水源头,整个中原大地都将成为一片汪洋。”

他目光移到蓝忘机与魏无羡膝上睡着的婴孩头上,呼吸瞬间纷乱,颤颤地道:“二位仙士将这些女婴带离,实则是扰乱了圣女天选啊!”喉头突然堵塞,费四福面红筋涨地咳嗽几声,手指门外,嘶声道:“那个外乡人和那些怪鸟,焉知不是扰乱天选的后果。”

蓝忘机的鼻息在魏无羡耳边扇动了空气,忽然间就重了三分,魏无羡觉得自己应该要给费四福说清楚,唬其他人都好说,要唬他们两个,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他转头直接对费四福的惊骇露出一个不屑一顾的笑容,笑道:“费族长,你说的这一切都只是传说。你为何觉得,就凭你的一段故事,我们就会把这些婴孩都甩到荒郊野外去?”

费四福又瞪大了眼睛,急忙答道:“这……并不是故事!我们的圣女,确实是上天送过来的!”他见蓝忘机的表情阴沉得要下暴雪,而魏无羡虽然看起来和蔼得多,却也是一副对自己不肯苟同的神色,而且很明显,如果旁边这个冷脸的发怒了,笑脸的这个肯定不会帮着自己。一时间,左右为难。

魏无羡心知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便拍拍蓝忘机的手,道:“那咱们走吧,既然说这里有座城,我们到城里去找个地方住一宿。”蓝忘机点头应允,两人起身,准备将几个女婴背负起来。

谁知费四福从座上起身,跌跌撞撞地靠过来,拦住他俩,连声说:“不行!不行!不行!”他口里一连三个不行,可见真的是急了。

魏无羡差点气笑了,对他道:“你这老先生,可真是奇了。你说这些婴孩不能留在这里,那好,我们带走,可你又说不行。你这到底什么意思?而且,如果方才那人与怪鸟是冲着这些婴孩来的,我们带走她们,不是对你们更好吗?”

费四福急得老脸都快皱成一个苦瓜了,紧皱的花白眉毛下带着些白翳的眼珠周围起了红丝,双手抓住魏无羡的袖子,急道:“我知道你们不信,但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好吧,我带你们去见城主!”

“见城主?”蓝忘机难得开口,跟魏无羡一样有些意外,天色早已全暗,费族长这得有多急才出此主意。只见费四福站起身,进内室里去披了一件外衣,又站在门口大喊:“三宝!三宝!”须臾间一个精壮的十七八岁的后生过来,依稀有些面熟,像是先前带他们来见族长中的一个。

“穿上衣裳,套上车,跟我一起到城里去。”那后生还想问话,被费四福低声呵斥出去,很快听得门口马蹄声响,那后生换了件干净衣服规规矩矩地出现在门口,费四福走在前头,魏无羡与蓝忘机已经将女婴们背负在身上,随着他出了门。

门口一辆二轮有篷马车,式样简单古朴,看着干干净净,叫三宝的后生放下脚凳,先扶着费老上了车,看蓝忘机与魏无羡也上了车,便放下帘子收起脚凳,调亮风灯,自己坐在前头,抖缰吆喝一声,赶着车上路了。只他们几个在屋里说话的功夫,屋外的巨鹰残躯和那外乡人的尸首都收拾了个干净,受伤的村民也已经不见,看来这里的村民倒是能干不多话。

魏无羡是第一次坐马车,比起御剑不知慢了多少,可不必用两条腿赶路,摇摇晃晃地却也舒服。眯起眼睛看蓝忘机,蓝忘机就连在这狭窄的车厢里都坐得标准之至,背挺得笔直。有几次车轮碾过起伏大的地段,车子抖动厉害,人在里面也摇晃起伏,蓝忘机的发冠差点就顶到车顶篷,害魏无羡忍不住咧嘴而笑,很开心地收到蓝忘机与身姿比起来不是那么稳的眼神。

费四福看不懂两个人之间的无声交流,他心里有事,坐立不安,时不时地探头出去看走到哪里了,不断催促三宝快点,余下的时间便是埋头沉思,不住叹气。三宝在前头赶着马车,先头一直简短地答应,并不说话,后来听得费四福催得不是那么勤快了,便拿了空,说道:“阿爹,这两位仙士好像没用晚饭,我这里揣了两个饼,您问问他们嫌不嫌弃?”

魏无羡刚好觉得饿了,正想逗蓝忘机拿出干粮来吃,听得这么一说,便大声答道:“不嫌弃不嫌弃,先谢过了!”因蓝忘机坐在靠近车头一侧,便一面推着蓝忘机,一面努嘴示意他去拿饼。

蓝忘机似乎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十分不情愿地转头朝向费四福,作了一揖,道声:“多谢费族长。”

费四福恍然大悟般回过神来,掀开帘子,从三宝手里接过一个油纸包,颇有些歉意地说道:“真是失礼了,我都没想到二位尚未用过晚饭,暂且将就着先垫垫肚子。”

蓝忘机伸手接过,打开来看,是农家自制的烙面饼子,虽然还有些余温,但比从云深不知处带的干粮要差远了,他狐疑地看了魏无羡一眼,没想清楚是吃还是不吃。

魏无羡却一把就抓过一个饼子,掰下一块扔进嘴里大嚼,还边嚼边对蓝忘机道:“蓝湛你也吃啊!”见他吃得起劲,蓝忘机垂下眼帘,默默地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吃着,入口又硬又干,实在没什么味道。

然而嘴角吧嗒吧嗒响,魏无羡却吃得津津有味,也许是真的饿了,只是忍不住拿眼色在蓝忘机脸上乱飞,似乎是觉得看蓝忘机吃东西的样子也很有趣,时不时地问一句:“好吃吗?”

当着费四福的面,吃着人家的饼子,蓝忘机礼貌回答:“尚可。”魏无羡却哈哈大笑,道:“我觉得相当好吃!”为了证明好吃,又特地咬了一大口,看得费四福忘了烦恼,一张老脸也露出憨厚的笑来。

魏无羡看见蓝忘机清俊无双的面容下面滚动的无奈,便忍不住想要作妖,然而刚吞下一口面饼,蓝忘机的脸就凑了过来,整个身子猛地将自己压住,压得极低的眉毛下眸子光华似火,这一下也顺势将费四福一并扑倒在车厢里,跟着“嗖嗖”几声呼啸,蓝忘机右手伸出在半空,抓住了一支穿透车身射向三宝的羽箭,同时有四支羽箭擦着三宝的身侧,远远地飞了过去。

“三宝!俯下身子!”魏无羡反应过来后立即向三宝示警,好在那个后生也算机敏,眼看着几支羽箭从身旁射过,当时就一个缩头,放开缰绳侧身躺倒,紧紧地抱住车前板。

不断有羽箭从车厢后方射进来,有的钉在立柱和顶篷上,大部分都穿过车厢飞驰出去。没人驾车,马也感受到危险,加速往前方狂奔,一时间车厢剧烈抖动,几个婴孩被蓝忘机护在身下,连带魏无羡背上的几个,都已经在弹指功夫被平放在底板上,暂且没有危险,只是抖动太甚,婴孩哇哇的哭声连成一片。但马车后面的箭手调整了力道,射进来的羽箭已经开始朝车厢底板斜插,蓝忘机抽出避尘格挡,可马车的车厢十分狭窄,完全施展不开。

“不行,得出去!”魏无羡咬牙道,瞅准空档撑起身子贴身在侧板之上,抽出一张符篆暂时在车厢内隔了个屏障,羽箭射在屏障之上,就朝斜面滑开,射不进车厢。“在这里,灵力使不上,符篆的效力也打了折扣,这个最多能撑一炷香。”

“足够了!赤焰符和弓箭!”蓝忘机抽出乾坤袋,又将先头从驭鹰人处缴获的弓箭递给魏无羡,“你用火箭开路。”

魏无羡看蓝忘机的眼色,刹那明白了他是要自己射出燃烧的羽箭,照亮夜幕下敌人的踪迹,蓝忘机同时用避尘跟随作出回击。但这样很危险,敌人不知多寡,不知武力高低,但从羽箭密集程度来看,七八人是有的,如果蓝忘机稍有受阻,很有可能被箭射成个刺猬。

但如果不动,这车厢迟早也会被射穿,而且车子被狂奔的马带着,前面的危险也无法估量,可若要蓝忘机暴露在危险之下,魏无羡又下不了决心。迟疑了约有两分时刻,这符篆的屏障随时可能失效,蓝忘机将弓箭塞在他手里,急道:“快点!”,白影一晃,已经从车头出去灵巧至极地钻到车底不见了。

魏无羡深深看了一眼蓝忘机消失的方向,飞速取出三张赤焰符插上三只箭头,咬紧后槽牙,挽弓拉弦,背朝车头仰面摔出车厢,恰巧压在三宝背上,满弓如月,三箭同时离弦呼啸,擦着车顶篷朝马车后方上空飞去,火红的光芒将五丈之内照得纤毫毕现。

与此同时,蓝忘机从车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马车后面最近的一黑衣骑手飞过去,避尘银光在赤焰之下只略露锋芒,那人便颈血长喷,扑通一声摔下马去。蓝忘机足尖在马背上一点,身子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闪避过飞来的数支羽箭,人却去势不停,持剑朝另一个黑衣骑手冲去。只一刹那,蓝忘机欺到那骑手身前,未等他弯刀出手,避尘已经当胸刺入又抽出,来不及出声便身子一晃,却被蓝忘机一手揪住衣领往马臀方向一推一拉,蓝忘机已经背朝马头坐在了马鞍之上,而那骑手背上噗噗噗闷响几声,已然替他中了五六箭。

此时蓝忘机的身形已经完全暴露在剩下的六个骑手面前,而那六人中有人喊了句什么,六骑极速地分别向两侧飞驰,变得更加利于射箭,而不利于蓝忘机持剑的近身攻击。

蓝忘机松开手,任那死掉的骑士尸首摔下马去,然而自己也跟着往马下坠落,六只羽箭几乎同时穿过了马鞍上方两尺左右的地方,马鞍上却并没有人。那几个骑士显然是楞了一下,已经搭上弦的箭一下子找不到目标,密集的箭雨攻击被迫停顿了有两刹那的功夫。

然而在蓝忘机和魏无羡的联手之下,有一丝一毫的停顿,都是找死,可惜他们并不知道。

两只羽箭从他们前方的马车里电射而至,正中离蓝忘机方才骑的马两侧最远的两个骑手胸口,两人没有来得及叫喊就摔下了马,而蓝忘机突然从马肚子下钻出来,仍然是背朝马头骑乘,却不知何时手持弓箭,闪电般的射向自己左手边两个骑手。

那是两发连珠箭,前后间隔不到一刹那,两骑手惊诧的表情还没有来得及做到完整,便被当胸洞穿,死于马下。而蓝忘机右手边的最后两骑,刚弄明白怎么回事,却不知道该将箭头对准马车还是对准蓝忘机,摇晃了一下,最后慌忙对准蓝忘机,但是已经晚了。四支羽箭几乎同时射到,两骑手的左胸、右颈都各中了一箭,从马车射来的羽箭和蓝忘机发射的羽箭,都准确地命中目标。

而他们死前看到最后一个景像,是在自己的颈项被刺穿喷出的血雾中,一个英俊得不似凡人的白衣男子冲破马车的顶篷,天神一样飞过来,一把抱住了反身骑在马上的那个冰山一样的俊逸男子。

“蓝湛!你怎么敢就这么冲出去!”即使两人联手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放倒了八个骑手,想起来也极为后怕,魏无羡几乎贴着蓝忘机耳朵吼出这句话,御敌之际心无旁骛,此时心头陡然突突乱跳,,慌乱不堪。明知当时无第二种选择,可仍旧难以压下自然而然浮上来的恐惧。

从血海尸山里走来,我在害怕什么?害怕这个人世从此就没了你,那所有的红尘烟雨、簇锦团花都没了颜色,再甘醇的酒,再香辣的菜,都没了味道。

蓝忘机侧过头,两人的嘴唇轻轻擦过,“你会助我。”他低沉又磁性的嗓音恰好只让魏无羡听得到。赤焰符最后一丝红光消散在空中的时候,魏无羡看到他凝在嘴边的浅笑,突然就放了心,原来这个人世里,最懂自己的,是他。

马蹄声疾,两人从马背上跃起,跳到马车之上,此时那个三宝已经感受到危机解除,坐起来拉住了缰绳,将狂奔的马渐渐止住。车厢后面残破不堪,车顶篷全毁,费四福坐在木头碎渣中间护着几个婴孩。

看见魏无羡和蓝忘机回来,费四福本来吓得哆哆嗦嗦,手脚都不利索,稍微稳了一点,还是不怎么敢看蓝忘机,只对着魏无羡叹道:“你们看到了,真不是我乱说,扰乱了天选,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哪!”

“那些人善用弓箭、弯刀,又会驭巨鹰,很像北方的狄人。”蓝忘机一面说,手里不停,拂开女婴们身上的碎木头渣,一个一个轻拍安慰。

魏无羡道:“确实像!可是这里远离中原也远离狄人的地盘,我们都是靠鲲环才进来的,他们又是怎么进来的?”

“不知,也许还有其他的通道。”蓝忘机从怀里拿出鲲环,自裂纹散发的光芒在夜色笼罩下,隐隐有幻彩流动,比白天更加明亮夺目。“我们离目的地,应该又近了一步。”

“费族长,现在离城还有多远?”魏无羡四处环顾,发觉此话有些多余,他们坐的马车缓行在一条约一丈宽的泥道上,两侧的房屋渐渐密集,前方朦朦胧胧的,一座城池的轮廓正在逐步显现出来。

后生三宝一直没怎么说话,此刻像是松了口气,回头说道:“马上就要到了,进了城,就安全了!”

魏无羡很累,靠在车厢侧板上,看蓝忘机和费四福将抖干净的衣服重新包裹几个婴孩,听到三宝带着如释重负的语气这么说,不禁觉得好笑,便逗他:“小兄弟,你怎么知道进了城就安全了?城里有宝啊?”

三宝却自肺腑底下一直笑到脸上,一本正经地答道:“是啊!我们城主,那是无所不能啊!”

他们亲手推开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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