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到达了中央城边上的兰城。

“好了，我已经受够了。”

“辛苦了伽明，”被以锻炼为由提着全部行李的洛肯已经应对得十分上手，“无论是热水澡还是好饭好菜我都会找到的，在此之前请务必再忍耐一下。”

伽明看起来还是不满。

其实他们过得哪有那么艰难，伽明很擅长“交朋友”，只要他想，那些贵族都将他视为伟大的魔法师，争着邀请伽明去自己家做客。

他们本来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直接乘马车前往中央城的撒费尔学院，但伽明竟然硬是忍住了。

洛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执着于踏过森林、河流与山坡，仿佛要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到达撒费尔学院的距离。

伽明的鞋跟在地面上一踏，转身面对洛肯。

“现在，洛肯，立刻把那堆脏得马上要发臭的行李扔了吧。”

洛肯嘴角一抽：“抱歉。但是我都有好好清理，绝对不会脏得发臭。”

多亏伽明一路上的各种撒泼为难，他现在已经能把对方看作一个娇生惯养的弟弟哄着了。

伽明倒也没有执着于让他丢掉那些旧衣物。

“既然已经到兰城了，就去见见老朋友吧。正好，可以让他把我们体面地送到中央城。”

洛肯意外地说：“伽明，你在兰城有认识的朋友啊。”

“嗯，”伽明说，“不过他叫什么名字来着……爱德华？还是菲利普来着？”

洛肯：“……”

这不是连名字都不记得吗？真的是朋友吗？

尽管伽明到最后都没有想起那个朋友的名字，但他竟然还记得姓氏，“好像是弗德。”

在一个城邦中，贵族的姓氏与名字总是人尽皆知的东西。

当他们提到“弗德”，流浪汉的表情瞬间改变，看他们的目光带上了谨慎和忌惮。

他的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上一圈，换上带点讨好的笑容，“原来是弗德家的客人。如果两位需要帮助，我当然乐意效劳，就是这个……”

他做了个食指与拇指相贴的动作，这意味着金钱。洛肯就知道这些流浪汉是这德行，带个路都要好处，刚要拉上伽明走人，就看到伽明随手丢了两个银币给对方。

“动作快点。”伽明催促。

“好好好，”流浪汉这才来劲，“我来给你们带路。”

在前往弗德府邸的路上，伽明总算逮到机会复习，“弗德家都有那些人？你把弗德家老爷夫人少爷小姐都向我介绍一下。”

流浪汉：“啊？”

洛肯再一次：“……”

哪有当朋友的要从别人嘴里问出名字和家族构成的。

流浪汉想了想，“好吧，弗德家族是兰城历史最悠久、最富有的大贵族……”

当伽明报出麦歇尔·弗德的名字，仿佛真的相识多年久别重逢，完全没有发生过遗忘名字这等小事，一脸热情地迎上去的时候，洛肯才发现自己对伽明的了解还是不够全面。

麦歇尔与他们共进晚餐，伽明在餐桌上给他讲述自己和洛肯一路来的经历，叫他听得津津有味，连进餐的动作都停下许久。

“也就是说，这位洛肯先生现在不仅学会输出魔力，也能够使用一些简单的魔法了？”

惊于自己被点名，洛肯连忙回应：“是的，但还是没有伽明这么厉害，希望入学顺利……”

麦歇尔笑着说：“入学顺利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在撒费尔学院还是有几位熟人的，我从他们那里了解过，只要拥有魔法天赋就绝对能够入学，而魔法天赋似乎还分等级。无论如何，入学是理所当然。”

他看向洛肯，语气温和，态度笃定：“毕竟，魔法天赋本来就是最珍贵的宝藏之一，谁会拒绝它的存在呢？”

看着那双全然荡漾着鼓励与好看的绿色眼睛，洛肯险些落泪——

弗德家族的小少爷真是一个美好的人啊……

麦歇尔说完，微笑侧头去看伽明，“伽明，你是一个优秀的教师啊。当然，洛肯也是一个优秀的学生。”

这当然不可否认，洛肯连忙说：“没错！如果不是伽明的督促，又或者如果不是他的严格，我是不可能掌握这么多知识的。”

伽明放下刀叉，优雅地擦了擦嘴。

“我对成为教师没什么兴趣，学习也都是他自己努力而已。”

又来了。

洛肯困惑地看向伽明。

从这段时间内，他敏锐地察觉到伽明身上的一种转变——似乎就是从伽明不再让他称呼“老师”那天开始，伽明本人也是开始拒绝这个身份，却绝不是因为谦虚或者腻味，而是因为……排斥？

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吗？

但看伽明的态度，却又不像是排斥他，而是排斥这个身份。

洛肯苦思，却想不出来，而片刻之后他受女仆邀请去了房间，不知是第几次将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另一边，伽明则由弗德家的管家带去休息。

穿过墙面挂着油画的楼梯，穿过壁灯明亮的走廊，伽明静静地走着，等待管家先开口。

——对方会开口的。

他知道，管家这个角色，尽管看起来就是一个爱操心的老妈子，实际上却都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对象。

很正常，有的贵族喜欢那些死板不知变通的人作为奴仆，有的贵族却喜欢聪明人。要换成伽明的话，他大概也会喜欢后者，一点就通。

“您和麦歇尔少爷是在夸特城的时候认识的，是吗？”

“没错。麦歇尔少爷是个很温柔的人，”伽明有眼力见地说了些好话，“即使是我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魔法师，他也细致地接待我了。”

管家头也没回：“麦歇尔少爷实在是太喜欢魔法了，这一度让我和老爷有些为难。温柔与否，好与不好，那是你自己的判断，不必告诉我。”

伽明眯起眼睛。

他有预感，管家接下来可能会说一些不那么中听的话。

果然，管家接着说：“这些好话你不用对着我说。麦歇尔少爷是什么样子，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子，我也会自行观察。”

他站在给伽明安排的房间门口，居高临下地注视这个外表柔弱无害，神色间有些苍白却叫他直觉并不简单的少年。

不仅不简单，甚至有些说不出的、难以捉摸的恐怖。

这就是魔法师给人的感觉吗？

“你是什么来历我可以不管，但如果你敢对麦歇尔少爷做出什么不该做的……我发誓，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没有再说下去。

对于客人，这些话本来是不该说的；但是他有一种预感，面前的少年不好对付，别有用心，但又擅长取得麦歇尔的好感。

被威胁者眉眼弯弯地说：“管家先生，不要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我很喜欢麦歇尔少爷的。”

管家沉声：“你最好如你所说。”

伽明目送他离开，还貌似心情很好地冲他背影挥手，道晚安。

走进房间之后，伽明在心里悄悄发出一声“啧”。

他喜欢聪明人，但前提是站在己方的聪明人。

就在他准备休息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他以为是洛肯，磨磨蹭蹭地走去打开门，才发现门口的是麦歇尔。

“晚上好，”麦歇尔弯起眼睛，“还是一样不喜欢把长头发扎起来啊，伽明。”

伽明含糊地“唔”了一声，“麻烦。”

他侧身示意麦歇尔进房间，然后关上门。盯着闭合的房门看了会儿，他已经猜到麦歇尔在深夜避开包括洛肯在内的所有人，独自来找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