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如师如父

哪怕是抓到了纪绯君也没能让面前这个看似嫉恶如仇的少年喜悦半分,他失魂落魄地跟出去,又失魂落魄地回来。

此刻见到沈清辞,就像是见到多年的仇人般,恶狠狠地瞪着对方:“你还想做什么!”

沈清辞道:“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你要做什么。”她自斟自饮,平静到仿佛这厅内的热闹与她没有半分关系:“事情是你师父做下的,与你没有关系,你又何必这般愤愤不平呢?”

祁君朔气笑了:“你也知道他是我师父,而不是旁人的师父!”

沈清辞掀起眼帘看他:“他是你师父,又不是你爹。”

祁君朔被她噎的一哽,当下竟然想不出该如何回击。

沈清辞道:“可你师父害的却是别人的爹。”

祁君朔深吸一口气:“好,就算他当时的确在那里,谁又能作证他是去杀人的?”

沈清辞:“那依你之见,他是被虞青骗过去的,因为虞青想要一个胜利的见证者?”

祁君朔再次哑口无言。

沈清辞却并不打算放过他,顺着这离谱的猜测继续说了下去:“在这之后,虞青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威胁了他,不许他将在沈家看到的一切说出去,对不对?”

祁君朔根本没有办法接话。表面上看沈清辞似乎是在为他说话,可实际上句句都是讽刺。

以虞青的身份,如何能威胁得了与他地位相同的傅长谷?

更何况以傅长谷当时在沈家的状态,根本不像是被骗过去的,更像是,像是……

沈清辞轻笑一声:“你觉得我编的这些瞎话如何?你还满意吗?”

祁君朔总算意识到她是冲着自己来的了。先前他一直被那些话激怒,情绪失控,没有办法去思考其他的东西。

他看着她,眸光变得锐利起来:“其实你是妖女的人,是不是?”

“哈。”沈清辞夸张地笑了一声:“是啊。”

祁君朔:“?!”

他震惊到有些结巴:“你?你怎么?”

她难道不怕自己说出去么?这一屋子的人,谁不是听见妖女的名号就闻之色变?

沈清辞微笑道:“如果你觉得这样就能够改变你师父做了什么事实的话,你当然可以这么想。”

这一句话瞬间就将祁君朔眸底燃起的火苗给碾灭了,看着沈清辞嘲弄的目光,他有一瞬异常唾弃自己方才的想法。

是庆幸,觉得有把柄可以拿捏,还是觉得可以借此浑水摸鱼?

沈清辞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道:“其实当年的事情与你并没有什么干系,既不是你造的孽,你也不必去背负什么。”

祁君朔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陡然被抽空,肩膀也跟着塌了下来。

他垂着脑袋,大半张脸都藏在了阴影中,看不清他的神色。

“……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清辞微笑:“我只是希望你在这之后,尽量不要多管闲事。当然,若是可以多配合我一点的话,那就更好了。”

祁君朔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她拽在手中的风筝。松一松,他便能喘口气;往回收一收,他便再次提心吊胆。

“你想要对他做什么?”

沈清辞道:“我不知道啊。”她噗嗤一笑:“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怎么敢预言以后的事情?只是见你情绪低落,想要来逗一逗你罢了。”

祁君朔一口气差点没能喘上来——逗一逗他?她竟然说只是在逗他?方才在厅内与他对峙的时候,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根本就像是在看一个蠢货!

前几日她还在被几个无名修士欺负,需要依附在他们几人身边才得以苟活,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

可如今双方的处境调换,祁君朔变成了在她面前抬不起头的人。

明明他没有做什么,又凭什么……!

祁君朔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底仅剩的光芒跟着熄了下去。

沈清辞将他未动过的那杯酒往他面前推了推,道:“你若是想心里好受些的话,不妨把责任推给别人。”

祁君朔:“什么意思?”

沈清辞好笑道:“我觉得你们这些门派子弟还真是一点心机都没有啊。不对,我看是连脑子都没有。”

她的直言不讳让祁君朔再次恼怒起来:“你说什么呢!”

“我是说,你连多去思考一下都不愿意。”沈清辞端起酒杯朝他示意:“不喝点吗?”

祁君朔:“你下毒了?”

沈清辞:“别把脑子用在这里。”

祁君朔顿了下:“我不喜欢跟不熟的人一起喝酒。”

沈清辞‘啧’了声:“别那么多屁事,爱喝不喝。”

祁君朔:“…………”

他咬着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现在可以说了吧!”

沈清辞再次给他满上,道:“其实我下毒了。”

祁君朔这两天经历的大起大落太多,已经没有精力生气了,有气无力道:“知道了,然后呢?”

沈清辞忍不住笑起来,总算是大发善心,为他解惑道:“少去纠结你师父为什么要那么做,或是不相信他做了什么。不如想想他怎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沈家。虞青为谁做事?他是天心门的人,你师父却是上清门的弟子,他们怎会凑到一起?”

祁君朔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像是听不懂她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而坐在不远处,看似漠不关心的江晏深已然明白了她这般弯弯绕绕的背后究竟指向的是谁。

沈清辞并不点拨他,只自顾自地饮酒,等了片刻后,祁君朔忽然俯下身凑近她,压低了声音道:“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指使虞青和我师父对沈家不利?”

“是污蔑,是灭门。”沈清辞纠正他的说法:“而不是简简单单的‘不利’。”

祁君朔的面上滑过一丝不自然:“……我知道。”

沈清辞:“那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

祁君朔抿了下嘴唇,却不敢再继续往下猜测。

沈清辞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凑过来,她的眸底闪烁着恶劣的光,明明是一张清雅秀美的面孔,却因为这幅神态宛若恶魔一般。

她轻声道:“在这上清门内,谁还能使唤你师父做事?你师父最听谁的话、又对谁最衷心?”

祁君朔听懂了她的潜台词,却因为她的猜测而感到全身发凉。他猛地往后撤退,与沈清辞之间拉开一大段距离,满脸皆是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

沈清辞直起上半身回到原位,用余光瞥了眼隔壁桌的江晏深,下巴微抬:“你那么惊讶做什么?你看江公子,他还是人家唯一的徒弟呢,都没有你这么大的反应。”

江晏深望过来。

沈清辞道:“怎么?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有听到我们方才在说什么。”

江晏深道:“听到了。”

沈清辞:“然后呢?”

江晏深看一眼正怀着莫名期待盯着自己的祁君朔,道:“你说的有道理。”

祁君朔满脸震惊:“你怎么……?”他不可置信道:“那可是你师父!他对你那么好!”

裴门主对这个徒弟的看重所有弟子有目共睹,可以说若没有他的栽培,江晏深绝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可他竟然连一句话都不帮自己的师父说么?

江晏深反问:“所以是我唆使他这么做的么?”

祁君朔持续茫然:“啊?”

江晏深通身正气,大义凛然道:“既然是他种下的‘因’,那么相应的,无论是怎样的‘果’,他都应该去背负。你在上清门这么久,也该学会明辨是非了。”

这话从江晏深口中说出来,祁君朔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他猛然想起来,自己不喜欢这个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对方的很多行为都太做作了。

做人做事都要力争上游并没有错,但江晏深行事却很极端。

要表现出尊师重道,就演的生怕全门派上下不知道他对裴门主这个师父有多敬重;要让旁人觉得自己铁面无私,便丝毫情分都不留,无论哪个弟子犯错,说罚多少如何罚,谁来求情都没用。

想要让同门弟子觉得他不近人情,只可远观不能接近,高高在上的捧成上清门内的独一份,更是连个朋友都不肯交,独来独往至今。

所以在当初江晏深松口同意让沈清辞跟着他们的时候,祁君朔才会那么反感。

不是不近人情么?不是铁面无私么?那又留下这个不知来历的累赘做什么?做作!

可祁君朔觉得奇怪的是,江晏深既然要装,怎么只装一半?一面假惺惺说要明辨是非,一面又对自己的师父大义灭亲,未免落得嫌疑,两头都不讨好。

他心情复杂的同时,难免又有些无法言说的痛快。

看吧,其实江晏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都是装的。这么多年来,只有自己看穿了他的真面目。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有朝一日裴承司无力也无法再继续掌管门派,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门主的是谁?还不是他江晏深!

思及此,祁君朔的后背忽然冒出一层冷汗,他下意识想要去否认自己的‘恶毒’,可冥冥之中却又有个声音在与之对抗:他说的并没有错。

沈清辞无法从他变幻莫测的表情里看出什么来,有些话点到即止便好,说多了容易引起对方的反感。

祁君朔沉默了半晌,幽幽道:“所以,你究竟是不是妖女的下属?”

沈清辞故意用阴测测地语气道:“我不是她的下属。我是……”

祁君朔按住胳膊上条件反射冒出来的鸡皮疙瘩,道:“是……?”

“我就是沈清辞本人。”她道。

“哈。”祁君朔冷笑一声:“就凭你?”

沈清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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