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溪山的一处槐树林内。
一道黑色光柱由地底冲出,穿云而上,直达云霄。
无数条锁链从四面八方冒出,连缀成势,将光柱封锁在内。
光柱之中,一名红衣女子左手托着一面宝镜,右手掐着法诀,道道雷霆自苍穹劈落,狠狠地砸在对面不远处的黑袍男子身上。
雷霆不断落下,每一击都打得男子魔气散逸,唇边溢血不止。
“姜宗主,本尊杀阵已成,你还是趁早放弃吧。”
男子掌心托着一枚精巧的小印,无边魔气从他袍袖中奔涌而出,如云似雾,在林中翻腾不止。
此人便是魔君萧无涯。
今日他外出“狩猎”,不曾想碰上了天元宗宗主姜姝,当即大打出手。
传闻姜姝根骨通明,天生筑基之体,若能将其炼化,功力必定登峰造极。
萧无涯故意且战且退,把她引到此处,借助九幽聚煞阵之力,成功将她困住。
萧无涯眼热地盯着周身冒着清光的姜姝,笑如鬼魅。
此阵可借九幽煞气,损人神魂,污人灵宝,纵是真仙下凡,也插翅难逃!
姜姝手中宝镜光华流转,清光涌现,将身周煞气尽数隔开。
然而,主阵人不死,煞气源源不断。
与其被耗死在阵中,不如激他一激。
思虑至此,她故作不屑,轻蔑道:
“萧无涯,你就只有这点本事了?”
“到底是个奴隶,就算做了魔君,还是改不了那副贱样。”
萧无涯此人,她略有耳闻。
幼时遭遇饥荒,家人死绝流落在外,被人卖去当了奴隶,整日被人呼来喝去,颐指气使。
直到体内魔种觉醒被接回了魔教,鱼跃龙门。
翻身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屠城。
将过往的那些不堪回忆,以数十万人的代价,统统埋在了断壁残垣之下。
如今他成了魔君,脾性邪异,行事诡谲,再没有人敢提起那段过去。
我姜姝敢。
我偏要当着你的面,撕了你的面具,揭了你的伤疤,掀了你的老底。
果不出姜姝所料,萧无涯闻言,勃然大怒。
魔元透体而出,尽数朝着掌中小印灌去。
阵势大涨。
煞气越发浓厚,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侵蚀姜姝身周的清光。
清光逐渐黯淡。
耳边仿佛能听见万鬼嚎哭、诸佛叹息之声,叫人不寒而栗。
萧无涯志得意满,开怀大笑。
笑他得天相助,笑她负隅顽抗。
肆意而猖獗。
天元宗宗主如何?
千年奇才,当世琼玉又如何?
到头来,还不是死在我一个奴隶出身的人手上?
“姜姝,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见你求我的样子了。”
萧无涯的眼底满是快意,狞笑着朝姜姝缓缓走来。
五步。
四步。
三步。
就是现在!
姜姝手中红光暴涨,一点红芒破空而去,身侧灵刃同时出鞘。
萧无涯强自侧身,避开要害,一根木簪贯胸而过,留下一处血洞。
一柄裹着红光的砍刀自萧无涯右后方浮现,一刀斩下。
若不是萧无涯躲闪及时,此刻已经身首异处。
饶是如此,他还是被砍去了右臂。
萧无涯一口鲜血喷出,顾不得伤势严重,身前现出一柄银色长弓,两指一错,一支墨色小箭凭空出现,自行搭在弓上。
只听他冷哼一声,弓如满月,一箭射出,势如破竹。
姜姝被定在光柱之内,避无可避。
一箭穿心穿心而过,她闷哼一声,委顿在地。
与此同时,体内灵力一滞,宝镜失了依托,清辉尽敛,不多时便回到了她的识海中。
煞气开始侵蚀她的身体。
“姜宗主,你还有什么底牌,拿出来,让本尊瞧瞧。”
萧无涯咽下喉头鲜血,调集魔元试图修复伤口。
谁知创口仿佛有灵力附着其上,魔元每每靠近都被逼退,透出一股灼烧感。
姜姝,果真名不虚传。
“你若是求我,我便做个好事,给你个痛快。”
“成为本尊登临天宇的垫脚石,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
“考虑考虑?”
真是聒噪。
姜姝感受着灵力逐渐消散,心下有了打算。
也罢。
若能为世间除去这个魔头,不枉她来此一遭。
萧无涯贪婪地盯着无力反抗的姜姝,掌中现出一柄墨玉匕首,笑语盈盈,走上前去。
“只是可惜了这身好皮囊。”
就在他拿起匕首,即将挑起姜姝的下巴时。
姜姝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红光大盛。
一团极为霸道的炽热烈焰自元神深处喷涌而出。
南明离火?!
萧无涯面色突变,飞身退去,袍袖飞扬,滚滚魔气云海般铺就。
可惜只是徒劳。
烈焰所到之处,无不湮灭。
魔气蒸腾,槐树婴啼,方才还坚不可摧的黑色光柱顷刻间化为乌有。
萧无涯手段尽出,法器咒术层出不穷,却都在此火面前化作了飞灰。
一点火光溅上了衣摆,灼人热度直达神魂。
萧无涯壁虎断尾,元神透体而出。
谁知此火竟是连元神也能燃烧!
痛楚一霎时席卷全身,萧无涯的元神顿时淹没在火海之中。
灰飞烟灭。
“多谢夸奖。”
姜姝在他元神消散前启唇一笑,身形逐渐溃散。
……
当日,天元宗藏书阁顶层,轮值弟子惊觉,代表姜姝的魂灯兀的熄灭,又重新亮起,却焰细如丝!
山门之内,各峰峰主盯着宗主之位,蠢蠢欲动;
山门之外,各个门派齐齐派出探子,一探究竟。
天元宗大乱。
大弟子冯霜吟,以一己之力,相继击败十二峰主事长老,力排众议,暂代宗主一职。
二弟子孟泽世,不顾大师兄禁令,强闯山门,只身离去,再无踪迹。
三弟子郝春光,日夜守在姜姝魂灯之前,心神动荡之下,走火入魔,被冯霜吟关在禁地养伤。
两日后,魔教大长老率众弟子,顺着魔气残余,找到了魔君殒身之所。
满地余烬中,一枚覆满魔气的蛋微微泛着红光。
“此蛋魔气如此醇厚,定是魔君所遗,我等须将其带回教中,好生供奉,静待魔君归来!”
大长老俯身捧起此蛋,虔诚且肃穆,将其带回了魔教总坛。
……
匆匆百年,在冯霜吟的苦心经营下,天元宗成为了正道第一宗门,实力强横,气运绵长。
孟泽世仍旧流浪在外,遍寻师尊不见,有人说曾见过他,蓬首垢面,宛如乞儿。
郝春光伤愈之后,心性大变,暴躁易怒,唯有身处药田时能够平静片刻,留与弟子们喘息之机。
至于那枚蛋。
大长老回到总坛后,斟酌再三,将其置于后院堂上,布下重重禁制,派专人日日看守盯防,燃香供奉,视若神明。
临终之时,更是千叮万嘱,一定好生照看,万万不可懈怠。
随后撒手人寰。
新任长老池故渊接过了这一重任。
他恪尽职守,尽心尽力。
魔气渐去之时,他眼含希冀,赞道:魔君复苏在即。
红光闪烁之日,他拍手称快,颂道:魔君登峰造极。
直到教众匆匆通报,蛋上出现了裂痕。
池故渊喜上眉梢,匆忙赶了过去。
夺目的红光渐渐淡去。
“……”
池故渊仔仔细细打量着堂上身着红衣的姑娘,百思不得其解。
魔君,怎会是女身?
即便他只见过魔君一面,但魔君分明是男身。
记忆中的魔君眼尾狭长,薄唇高鼻,行事轻浮,笑起来自有一股邪性。
再看这位姑娘,眉目清隽,绛唇微扬,墨色长发松松垮垮随意束起,举止潇洒,神情泰然,与萧无涯截然不同。
堂上,刚刚醒转的姜姝也在观察他。
眼前的年轻人生了张娃娃脸,嘴角还有点浅浅的梨涡,身量不高,一身黑袍,腰间悬玉,恭敬至极。
还有一股魔教气息。
尽管池故渊修为精深,一身魔气收敛无形,但姜姝修为已臻至化境,自是瞒不过她的眼睛。
只是,她涅槃重生,实力还未恢复,若身份泄漏,必遭魔教群起而攻之。
正面对上,她并无胜算。
万幸的是,她行走世间从不以本相示人,除去三位嫡传弟子和眼前这位,无人见过她的真容。
眼下还是隐藏身份,虚与委蛇,徐徐图之。
若能推波助澜,使魔教内乱,不攻自破,亦是美事一桩。
“属下池故渊,恭迎魔君。”
池故渊率先开口。
大长老亲手捡回来的蛋,决计不会出错。
何况这位姑娘气息内敛,举手投足间不见波澜,俨然已与天地融为一体,完全看不出她的深浅。
她若不是魔君,谁还会是?
没有人规定魔君必须是男身,或许魔君换个壳子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让那群伪君子误以为魔君已死,放松警惕。
池故渊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心下不由赞道,魔君深谋远虑,果非常人之所能及。
“属下冒昧,敢问王上名讳?”
池故渊态度更为谦卑。
“本座并非魔君。”
姜姝没有傻到直接承认。
魔君陨落之后,总会有新任魔君出现。
出现时机不定,身世根骨不定,唯一的确定是,历任魔君体内都有一颗魔种。
没有人知道魔种从何而来,只知魔君死后,魔种会随之泯灭,下一任魔君出现时,魔种再度降临。
而她的体内没有这颗魔种。
先不论魔教是否能探查出来,万一明天新任魔君突然冒头,她岂不是会被当场戳穿。
“那您是……”
池故渊一怔,误以为这也是魔君踏平正道的大计中的一环。
“本座乃萧无涯之师。”
姜姝稍加思索,选了师尊这一身份。
世人只知萧无涯身世凄惨,却因知情人都死在了他手里,不知个中曲折。
他到底有没有师尊,谁又能知道。
“尊驾是,魔君师尊?”
池故渊有些怀疑。
他竟不知魔君还有师尊。
信息越少错漏越少,姜姝阐明身份后便闭口不言,往堂上一坐,凌人气势迫得池故渊倒退半步。
“晚辈斗胆,前辈为何会在魔君殒身之所?”
姜姝抬眸,如山压力直冲池故渊面门,一时云翻浪涌,天昏地暗。
池故渊运气抵抗,越是如此越是心惊胆战。
这是何等修为!
“晚辈唐突,前辈息怒!”
压力骤然一散,恍如大雨初歇,云破月明。
池故渊的额头冒出一滴汗水,硬着头皮道:
“魔君殒身,我教群龙无首,正道贼子咄咄相逼,处境艰难。恳请前辈念在我教百年诚心供奉,替我教主持大局,以待新魔君驾临!”
姜姝稳坐堂上,不发一言。
池故渊愈发紧张,摸不准这位前辈态度如何。
然而,此时他若抬头,便能看见姜姝的身子在微微抖动。
方才的气势已经用尽了姜姝体内的灵力,现在的她不过是个空架子,随便一个教众都能击败她。
姜姝竭力维持自己的气势,一面暗自汲取灵气恢复。
半晌,她轻启薄唇:
“可。”
池故渊出了口大气,抬袖擦去鬓间细密的汗珠。
“您看,是否需要属下将其他三位长老唤来……”
“不必。”
姜姝拂袖,房门大开,已是送客之意。
分明她是客人,却好似主人一般。
池故渊低着头退了出去。
……
总坛大殿,四位长老齐聚一堂。
“她当真有如此威势?”
花晋扬对池故渊的话将信将疑。
“莫不是你池故渊看上了人家,骨头酥了吧?”
徐平川在一旁打趣道。
“她只一抬眼便有如万仞峭壁立于头顶,敢问二位长老可否做到?”
池故渊又羞又恼,言辞强烈。
他修为虽然比不上花晋扬,但在魔教亦是顶尖水准,当世能碾压他之人不超过七个。
与剩下的郭毅韦、徐平川两位长老更是伯仲之间。
否则他也坐不上这长老之位。
花晋扬沉吟片刻,一拍桌子:
“是强是弱,待我一试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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