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尖叫从竹林扬起,摇曳的树丛间惊起十数只飞鸟。

“大、大事不好了!”黑衣人穿过议事厅,脚尖点过池塘,转了个圈又绕回来着急忙慌地抓住过路侍女的肩膀,忙问道,“玲珑姐,你看见左护法了吗?”

“小鱼?!”侍女被吓了一跳,狠狠地拍了把肩膀上少年的手,“毛手毛脚,左护法在后山迎接少主出关呢。”

“少主今天出关吗?”石小鱼揉了揉通红的手背,为难地看了眼后山的方向,刚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废话,不然左护法去后山郊游吗?”宋玲珑哼了一声,端着茶盘转身准备离开。

“诶诶、玲珑姐姐,少主要出关我就不打扰了,你帮我带个话呗……”

“要说什么自己去!”

“哎。”石小鱼见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唉声叹气向后山进发。

石小鱼祈祷能遇到个倒霉蛋替他承担汇报的责任,然而在前往后山的路上,一个可以托付的人都没有遇到。这也难怪,除了左右护法,谁会愿意第一个见到少主呢?

那可是魔教少主,灾厄之星的转世。

魔教原为云栖宗,由于拥有极强的实力,纳入人才众多,其中大部分为好杀善斗之人,作风诡谲放荡,不愿结盟,于是世人将其冠以魔教的名号。

石小鱼入宗门的时间晚,没有见过魔教少主的模样。

只要他问,任谁谈起魔教少主都会夸赞其武功高强,天资聪颖,气宇卓绝。大部分人又会在后面补充上那么一句——不愧是天星转世,我等凡人切莫冲撞。

传闻十九年前,魔教少主降生之日,冰河消融,百里内花草枯萎,飞禽走兽迁徙,教主夫人生产时无法承受高温炙烤,不幸殒命。

而少主百日宴上,数位道贺的武林高手,若非当场毙命,便经脉断裂不可再习武。

算命先生呕血窥得天命,预言少主是灾厄之星转世,将引起天下动荡江河倒流。自然有人出来建议击杀灾厄之星转世,以永绝后患,奈何靠近少主的人轻则倒霉,重则丧命。

除了少主自身的煞星体质外,众人同样忌惮他强得可怕的教主爹。

敢袭击少主的亡命徒,只有碎成块还是切成条的选择可做。而让呼声真正平息的最重要的原因,则是算命先生的后半句预言——凡人之躯无法承载灾厄之星太久,二十岁魔教少主便将爆体而亡,化煞于无形。

反正会有阎罗替他们索命,干嘛还费那个功夫上赶着找死呢?大家只需要在这二十年中离魔教少主远远地就好了。

这个月少主就要满十九周岁了,离算命先生所谓的终结之日,满打满算将近一年。

这么想想,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左护法,属下石小鱼,有要事禀报!”石小鱼加快脚步登上山顶,抱手单膝在一墨绿色身影的背后跪下。

左护法裴怀俞正守在石门的面前,微微垂眸用余光瞥了对方一眼,看表情并非轻松愉悦的话题。

偏偏在少主即将出关的时候横生变故,他合上折扇摇了摇头,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左护……”没等石小鱼再开口说完,便听得地动山摇,就算没见识过,石小鱼也大致能猜出这是少主马上出关了,他赶紧低下头,生了退却的心思。

眼见明媚的蓝天忽然黑云压境,立夏之际竟寒风瑟瑟宛如深冬,石小鱼的耳畔便传来一阵戏谑的笑声,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踪影,不由得紧张了几分。

他面前的裴怀俞则抱手施施然躬身行了个礼,石小鱼也跟着说:

“属下恭迎少主出关。”

“裴护法,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我等自当为魔教尽心竭力。”

魔教少主解既明的声音很是悦耳,步伐却如鬼魅般悄无声息。他停在裴怀俞的面前,打量了一番伏在地上的石小鱼。

“没见过的生面孔。”解既明微微扬起下巴,“没想到除了怀俞,今日还会有别人。”

石小鱼脸色大变,满脑子都是教中其他人说的恐怖遭遇,生怕下一秒就被狂风吹下山崖,赶忙三叩九拜:“想来教中他人应正在赶来道贺的途中,我只是脚程快了些。”

解既明没说话。石小鱼不敢起来,他摸不清这位少主的脾气,暗自猜测出关之日如此冷清,确实该勃然大怒。

“他叫石小鱼,口风紧,轻功尚可,身强体健,教主命他负责传递各分坛的重要消息。”裴怀俞说道。

“很好。”解既明轻轻笑了两声,“有何要事禀报?”

“少主刚出关,请先歇息片刻,想来是些教中杂事,无需少主挂心,属下应对即可。”裴怀俞忍住了叹气的念头,他原不想让解既明太劳累,没成想对方听力有这般进步,在关内隔着几米厚的山石都能听见。

“不打紧,既然是要紧事,那就抓紧说,也免去了你再向我汇报的麻烦。”

“少主所言极是……石小鱼,接着说吧。”

石小鱼显然不明白为什么介绍里会有“身体强健”这一条,单从刚才那声笑来说,少主并不像那些人形容的恐怖至极。

何况他确实着急,如此善解人意的少主应该不是什么吃人的魔头,于是他大着胆子抬起头,正好对上解既明探究的视线,汗毛刷地立起呆愣在原地。

他曾认为裴怀俞已经是他见过顶好看的人了,温润如玉翩翩君子,没想到人人避之不及的煞星魔教少主竟是犹如仙人下凡,漆黑的眸仿佛容纳着夜空,一派浩然正气,倒像是正道弟子,唯有眉宇间的凌厉和肃杀染着些许魔教中人的色彩。

“石小鱼?”裴怀俞微微抬了下扇子,把石小鱼的“魂儿”拉了回来。

“禀告少主、左护法,金莲分坛收到了红衣拜帖,指明要找章坛主!”

此话一出,三人间便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沉默,裴怀俞下意识将扇子放在手心颠了颠,问道:“拜帖现在何处?”

石小鱼的五官拧巴起来:“章教主不肯交给我,他还说……”

“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裴怀俞听见金莲分坛和章池的事儿就头疼,看见石小鱼这副犹豫的模样不免有些焦躁。

“他说小小红衣客,不足为惧,此事他自会处理,不劳总坛费心。”

红衣客可不是什么小小无名之辈,在裴怀俞看来,章池要对付他,还是差些火候。

三年前,红衣客横空出世,专挑罪大恶极之人进行“审判”。他会先寄去一封拜帖,点明拜会的对象,如果收到拜帖的人能在三日之内向世人坦白所有恶行,并愿意尽全力弥补,则可留下性命。

否则,红衣客在第四天替天行道,佐以确凿的证据,将真相昭告天下,恶人伏诛,散其财富接济穷苦百姓。

他挑中的人通常都是武功高强、权重位高者,不论门派,也不论性别,三年来未有一次失手,传说遍布大街小巷。

由于身着一袭红衣,戴着面具,拜帖的说辞也是去做客,没有人见过他到底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姓甚名谁,故人们通常称他为“红衣客”,受他恩泽的人拜其“红衣判官”,不满他的人则戏称“红阎罗”。

金莲分坛的章坛主此番可谓是大难临头。魔教中人素来游离于世俗陈规之外,心狠手辣之辈居多,会收到拜帖也是情理之中。

“少主,事有蹊跷,属下这就命人速速调查,着手商讨应对之策。”裴怀俞他看了眼身旁眉头紧蹙的解既明,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怀俞,本少主记得金莲分坛早在三年前就闹着要脱离魔教,自力更生?”解既明眼眸中的墨色浓郁了些。

“是。”

金莲分坛势力日渐扩大,不满总坛颁布的新教义,屡次破规,早已不把总坛放在眼里。无论拜帖是否属实,章池都不可能把罪行全盘托出。章池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总坛要是插手,热脸贴了冷屁股,叫人笑话。

总坛若是不管,章池胜过红衣客,那就证明了他的实力凌驾于许多宗师之上,脱离魔教指日可待。章池要输了,丢了性命,他手中所有的秘密便将公之于众,不知有多少与总坛相关,总坛失了先手,只能被动迎击。

好一个章池,野心勃勃,不惜以命作为赌注。

“本事不大,口气不小。”解既明思忖片刻,负手而立,“那就依了他们的意愿,自行对付红衣客吧。”

“……少主,请三思。”裴怀俞的不安越来越重,解既明是他看着长大的,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

魔教少主可不是息事宁人的怂包,有石小鱼在旁边,有些话他不好直说,只能抱着一丝希望。

而石小鱼听了半天,还以为总坛这是管不住金莲分坛,也打不过红衣客,要断尾求生了。失落浮现在眉眼间,整个人都有些泄气。

“怀俞,命人备马,本少主倒要去金莲分坛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挑衅吾教权威。”

果然。裴怀俞悬着的心终究是死了,他什么都不怕,就怕解既明要亲自滩这趟浑水。

“怀俞,破教规者,即便没有红衣客出手,总坛也是要找他麻烦的。”解既明的话是对裴怀俞说的,视线却望向了石小鱼,他看得出来对方在拜帖这事上定是受了委屈。

魔教少主自然不会上赶着要帮忙,这次去金莲分坛更多的是监察和震慑的作用。少主坐镇,示意金莲分坛仍然在总坛的管辖下。章池打得赢红衣客,也要接受总坛的惩罚,章池打不赢红衣客,可以向少主乞求帮助。

裴怀俞清楚,这次闭关少主的境界明显又有了新的突破。以解既明现在的实力,别说震慑一个分坛,教训一个章池,就是直接在武林大会现场成立新的教派也绰绰有余。

这次的敌人不比从前,那可是连败几位宗师的红衣客、红阎罗,裴怀俞不愿解既明冒险。

如果、只是如果,少主真的余命一年,一切都要小心才是。

石小鱼的眼里浮现出极大的崇拜和惊讶,明明他们年纪相仿,解既明却有一种少年老成的气质,引人追随。裴怀俞不好当场驳了解既明面子,在心里浅浅计划一番,吩咐了石小鱼下去调查拜帖的真伪。

“少主亲临的事莫要声张,此事办成,定有奖赏。”

“是、是!”石小鱼赶忙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朝着山下奔去。

事实上少主比他想象的要好相处很多,赏罚分明,说话简洁明了,比大多数爱弯弯绕绕阴阳怪气的家伙好打交道,而且这趟没死没伤,也没遇到任何倒霉事。

石小鱼想到这里,沾沾自喜地跃出比平时多一倍的距离,心里暗自鄙视那些人胆子也忒小了,一个毫无根据的谣言会害怕成这样。

下一刻,他踩中的树忽然轰然断裂倾倒,树梢卷住了石小鱼的脚腕,把整个人猛地甩在地上。石小鱼只来得及抓住半片叶子,便被压在了大树下面,失去了意识。

目睹了一切的解既明和裴怀俞先后叹了口气。

“身强体健足够他活下来吗?”解既明身上凌厉的威压逐渐褪去,语气里像是带了些许忧愁和委屈,一只温暖的手轻轻靠近头顶,揉了把他的头发。

“够,教主和须彻精心挑选过了。会有人来带他回去疗伤,你别放在心上。”裴怀俞向天空射出一支信号弹,也卸了刚才的疏离,温柔的神色自眼中浮现,“须彻有事来不及迎你出关,托我带话给你。”

须彻是魔教的右护法,世人皆知左、右护法自幼由魔教教主亲自教导,一人主内一人主外,与教主形成坚实的核心三角,维护着整个魔教的稳定,而不知裴怀俞和须彻只比少主年长不到五岁,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亲兄弟。

“莫不是又许诺下次带我去边塞玩儿吧,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一次也没去过。”听见熟悉的名字,解既明的少主架子更少了几分,他转身挑了条极陡峭的下山路,在这个方向绝无可能碰到上山救援的魔教人士,于是运起功力一探这次闭关的效果。

“差不多,所以我已经训过他了,他答应一定回来庆祝你的生辰。”裴怀俞提气跟上,始终保持着落后半步的距离。

“放本魔教少主的鸽子,若没备上一份大礼……哼。”

解既明嘴上说得狠厉,脸上却显出一个笑来。他一闭关就是三年,有裴怀俞定期向他汇报江湖的变化和魔教的发展,不至于对外界一无所知。

魔教势力日渐庞大,各教趋炎附势者有,嫉妒嫌恨者也有。金莲分坛的章池凭借自己的打遍天下无敌手,霸占美女,张扬无度,还有了篡权夺位的苗头。

就算没有这封拜帖,魔教内部也要除掉他,现在的下场不过早晚的事,本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地调查。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红衣客能躲过魔教中人的耳目,收集到章池的罪证,说魔教内部没有奸细是不可能的。牵扯到整个魔教的根基,红衣客下拜帖的事就另当别论了。

天边染出一线橘红,能在浩瀚天地施展自己的所学所悟,实在畅快。

他们边聊边走,不过半个时辰便已翻越到第二个山头,裴怀俞专精轻功和谋略,此番自跋涉不在话下,解既明也丝毫不落下风。

他们立于群山之巅,衣袍猎猎。

“章池是随父亲打拼的前辈,手握圣器。”解既明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看似遥望天外,实则偷偷观察裴怀俞的反应。

“若是放任金莲分坛所作所为,长此以往,魔教四分五裂,教义形同虚设。父亲云游四方不管这些,阿姐忙着跟那些名门正派周旋,剩下的事全是你在操持。数来数去,最合适去金莲分坛的人选只有一个。”

这是打算用金莲分坛来杀鸡儆猴。剩下够分量的人,不就只有魔教少主了吗?

裴怀俞一下想不出充分的理由来反驳这个论断,他的扇子开了合,合了开,纠结的心思全吐露在混乱的风里。

解既明说得对,可裴怀俞忘不了算命先生的话,他把解既明当成亲弟弟爱护,不愿让其淌入浑水浪费珍贵的时光,教主和须彻都不在,当下少主只有他一个亲近之人。

他不怕少主被人欺负,蓬勃的求知欲和无人可及的韧性组成了解既明,再加上魔教少主的身份,谁能耐得了他?

魔教可以把解既明藏起来,藏在天下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藏到神仙眼目无法触及之处,让他躲过天劫,安稳地活下去。

“怀俞,信我。”解既明眨了眨波光粼粼的眼睛,放柔了声音,天空中的橙色也染上了他的脸颊,不禁让人想起十多年前他们结束了一天的苦训,坐在房檐上的模样也是这般充满希冀。

如今雏鸟终于拥有了丰满的羽毛,可以展翅高飞。

“……唉,我命人备了你喜欢的菜,吃完再出发吧。”裴怀俞长长地叹了口气,暗自感叹魔教中人最会蛊惑人心,不过一句话,一个表情,就能让他的防线溃不成军。

少主想去看这大千世界,看星移斗转,去感受生命带来的鲜**验,裴怀俞没有理由阻拦。他舍不得解既明以身犯险,更舍不得对方在无形的牢笼里郁郁而终。

红衣客没有滥杀无辜的先例,从来只找收拜帖的人算账,少主想去看看就去吧。

裴怀俞不会想到,半年后的自己,不止一次为这个决定感到后悔万分。

解既明的姓氏读xie,第四声[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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