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百年前，有两位仙长行善积德，相生相伴。忽有一日，血月悬空，灾厄之星出世，人间覆灭在即。

两位仙长共抗天劫，一死一伤，致使灾厄之星陨落，为百姓求得生机，甘霖洒于大地。死去的仙长以身殉道，吸收了天地煞气，破碎的□□化作六件强大的法器，散于人间。

其中两件，被魔教奉为圣器。一件藏于总坛，只有教主和护法知道在哪儿，而另一件断魂铃铃，则有资历最老的章池坛主保管。

章池将其与自己的武功路数结合，化作一套惑魂决，仅凭声音便可蛊惑对手陷入癫狂，甚至自缢，许多败在他手下并有幸活命的人，都说章池已是人器合一，无坚不摧。

坊间流传着无数个章池夺人性命的故事，真假参半，如果在孩童最怕的反派中排名，他绝对能够位列前三。

“老夫正着手应付红阎罗，有失远迎，还望少主见谅。”此刻章池坐在议事厅的主位，翘着腿晃了晃茶杯抿着热茶，抬了半拉眼皮望向站在议事厅中央的解既明。

其他人则远远地站在屋外，美其名曰忌惮少主的威严，实际上是不想靠得太近倒霉。

后排的家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还有几个裹着就寝时穿的单衣，也是副困倦的模样。而下一刻，房外屋顶的瓦片竟然簌簌滑落，因犯困来不及闪躲的人登时被砸得头破血流，哀嚎不断。

“在少主面前，成何体统！”章池呵斥了几句。被砸破脑袋的人被带了下去，松散的队伍很快变得紧密，又默默退远了更多。

解既明多年以来早已习惯众人避之的场面，他扫视着众人战战兢兢的脸色，颇觉好笑。

算命先生对于他是灾厄之星转世的断言确实有几分道理，十九年以来，靠近他的人频频遇险，几乎非死即伤，缺胳膊断腿是常有的事。

最终能留在他身边的，譬如裴怀俞和须彻，不过是以高超的武功傍身，化解了危难，并非完全不受影响。

解既明拒绝了裴怀俞安排给他的大队人马，只带了几个手脚利落的家伙，骑马连夜赶到了分坛，故意隐瞒了行踪，天蒙蒙亮便踏入了分坛的大门。

章池对他们一行的到来并不惊讶，他让魔教少主在侧厅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慢悠悠地把他们请到议事厅来。

“大胆！既然见了少主，为何不行礼！”随着解既明来的张澄秋沉不住气，章池让他们在侧厅好一顿等，现在又让少主站着，怒火从胸膛噌噌往外烧。

解既明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个场面。主位章池稳稳坐着，他这个魔教少主坐哪儿都不合适。

“哎呀，看老夫这记性，少主早不是五、六年前活泼好动的小家伙了，来人，快给少主赐座！真是没大没小。”章池闻言挥了挥手，让底下人抬上来一把椅子，指桑骂槐了一番，脸上堆起笑来。

章池是魔教建立初期变追随教主解沧赫的元老，没有生育子嗣，就号称把解既明当成儿子爱护。

解既明儿时曾亲热地叫过他几年叔叔，然而随着章池回总坛复命的时间越来越少，尤其是在解既明推行新教义时，章池第一个站出来唱反调，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越来越疏远。

张澄秋听见门外有人偷笑，气不打一处来，小声喊了句：“少主！”

“许久不见教主了，他可好啊？”章池摆出长辈的姿态来，除了椅子之外也没别的招待，要不是张澄秋刚刚问了那么一嘴，他们的待遇连普通客人都不如，更别提解既明是魔教少主了。

“不想知道本少主为何而来吗？”解既明坐了下来，没有回答章池的问题，始终气定神闲。

“这不是为了红衣客嘛，何必大惊小怪，一个跳梁小丑罢了。”章池笑着说。

“章坛主的消息如此不灵通，难怪半个时辰才能合衣见我。想来叔叔应是年事已高，梦魇缠身？右护法精通医术，我可让她派人送些安神的药方来。”解既明遗憾地轻轻摇头，他身旁的张澄秋扯了扯嘴角压了笑。

章池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少主，若不是为了红衣客，那是为了？”

“为了宣告金莲分坛选拔新任坛主一事。”解既明说。

“你什么意思？”章池本就不把解既明放在眼里，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声音中含着些许怒意，离议事厅最近的一排护卫隐约感到五脏六腑微微刺痛。

“章坛主乃我教元老，只当一个分坛坛主实在憋屈，”解既明故意停顿了片刻，“红衣客一除，章坛主必定名声大噪。本少主此番前来，是邀请章坛主回总坛担任护法。”

总坛护法可代教主号令所有分坛，权力之广自然是分坛坛主不能比的。

然而任谁都知道，教主久不主事，左右护法已将权力划分完毕，新任护法听起来像肥差，实际上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闲职。章池混了这么多年，也是老江湖了，当然不会不懂其中门道。

章池不置可否地哈哈几声，问道：“老夫在这小地方习惯了，舍不得。再说了，老夫要是走了，这金莲坛主，谁来当呢？”

“总得给年轻才俊一些机会，既然有人能让红衣客做足了下拜帖的准备，可见他对金莲分坛了解透彻，若是此人愿意自告奋勇接下分坛事务，于总坛而言何尝不是一种选择。”

闻言周围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讨论。头一次听说卖主求荣能做到这份上，不愧是不拘一格的魔教。

有了魔教少主亲口应允的条件，他们不需要再顾忌章池，只要立了功，自会有少主给他们做担保。

“真是胡说八道，你要扶持奸细？”章池彻底笑不出来了，到底是小看了解既明，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怀俞出的馊主意。他板着脸重重地将茶杯放在了桌上，其他的讨论声便迅速消停了下来，议事厅外的众人忽然齐刷刷跪下，有人竟当场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张澄秋也觉得喉咙里血气上涌，但她为了给解既明争面子，愣是压下了这口血，假装无事发生。短短数十个字，用上了惑魂决便有了影响气息运转的力量，章池的境界确实非同一般。

“魔教从来都是能者居高。”解既明不容章池再问，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原本站在外面的教众唰啦让开一条宽阔的道路，低着头拙劣地试图藏起兴奋。而解既明在他们探究的视线中，迎向了晨光。

“我相信以章坛主的手段，在正式上任护法前，再立一功，不是难事。”

早市总是热闹非凡，叫卖声此起彼伏，挺拔的身影在人群间穿梭，停在了包子铺的门前。

老板娘从高高的蒸笼间探出头来，用围裙擦了把沾满面粉的手掌，她抬起头，发现是位笑盈盈的少女。

“好香好香，老板娘，你们家的招牌是哪种？每种给我来一打！少主，快看我找到香味的来源了，这边这边！”张澄秋从街对面跑了过来往桌上放了些碎银子，橙色的丝带随着她的动作飘荡，周身洋溢着十足的欢乐，她朝着人群招了招手。

在宣布完选任新坛主的事宜之后，他们就离开了分坛，住进了不远处荷塘镇上的客栈。难得出来一趟，不用练功，也不用处理太多教中事务，张澄秋带着解既明撒欢地逛。

张澄秋是须彻同母异父的妹妹，没像须彻那样从小被教主收养，而是在十岁才从家里逃了出来找到须彻，加入了云栖宗。

解既明和张澄秋一个快满十九，一个十七，年纪相仿，自然玩得开些，后者虽然武功欠佳，但脑子机灵脾气火辣，无论解既明推掉了多少个同行的人，裴怀俞都坚持让张澄秋跟上。

“姑娘真会说笑，每种一打，得有四十八个呢！我看呀，每种来一个，都吃不完呢。”老板娘没急着包起来，打开了蒸笼盖向张澄秋展示。

“澄秋，浪费粮食不可取。”解既明拿着个老虎形状的糖人穿过人群走到包子铺门前。

“怎么浪费了？我胃口大着呢。再说了，吃不完的正好带去分坛垫吧垫吧，章老头不派人暗算咱们就算谢天谢地了，哪儿会管吃食。”张澄秋吐了下舌头，兴奋的劲头确实在解既明的压制下冷静了不少，她想了想跟老板娘说道。

“每种来三个吧，尝尝味。”

“好咧！十二个。”老板娘打开蒸笼，热气蒸腾而上飘香四溢，她像是不怕烫似地，利落地用纸先包好了两个包子递给张澄秋和解既明。

“诶你瞧见刚才章老头的脸色没，听到要另立坛主的时候，他的脸一阵红一阵青，我都怕他晕过去。指不定现在正大发脾气要找奸细呢，逗乐。”张澄秋捧着包子马上咬了一口。

“找到最好，省去了我们调查的功夫。”解既明掰开包子散了些热气，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他的余光留意着周围的动向，用上了传音入密的功夫。

“章老头让我们站着，不给水喝，你怎么都不生气啊？”青天白日地传音入密，自然是有变故发生，张澄秋没忍住往后看了一眼，果然在街角望见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约莫是在跟踪他们。

“还记得对付惑魂决的要领是什么吗？”解既明没有明说自己的心情，倒是提了另一桩事。

“静心……你的意思是章老头故意惹我们生气，好用惑魂决杀了我们？”张澄秋很快反应过来，一阵后怕，不由得抱住胳膊颤了颤。

惑魂决以声音作为媒介，能够在悄无声息间穿刺五脏六腑，击溃护体的内功，受击者轻则眩晕呕吐，重则内脏受损昏迷。

现在融入了银铃圣器的强大力量，破坏力和影响范围更上一层楼，甚至有了混淆对手决断的作用，能够杀人于无形。

而静心，维持内功的稳定运转，惑魂决不那么容易攻破防线。解既明毕竟是魔教少主，章池再有胆，也不能在明面上对解既明动手。于是他三番五次地挑衅，便是为了制造间隙，引发破功。

届时解既明即便被惑魂决所伤，或是夺去性命，章池都可以推脱为少主自身实力太差，“不小心”被送入了黄泉。

千算万算，恰恰因为章池自视甚高，并不在乎解既明冷静自持的性格，所以导致计划落了空。

这边解既明与张澄秋聊着对付章池的法子，那边店铺里头哒哒哒跑出来一个小男孩，鞋子穿得歪歪斜斜，一个劲儿拽着老板娘的衣摆，蹦跶了好几下，勉强够到了老板娘的腰：“娘亲……”

“小宝乖啊，娘亲忙。”老板娘拗不过儿子撒娇，又赔了几个笑摸了摸男孩毛茸茸的脑袋，“想要什么，娘亲忙完给你买。”

小宝眨巴着黑黝黝的眼睛，瞧了瞧解既明和张澄秋，胖乎乎的手指一指：“我想吃大哥哥手里那个。”

解既明心思不在铺子这，“咔哒”一下恰好把老虎脑袋给咬了下来，糖块在他嘴里碎成了几片，剩个孤零零的老虎身子。

男孩脸色一变，瘪了嘴抽着鼻子就开始嚎啕大哭，显然是被吓到了。老板娘弯腰捡起个皮球，塞到小孩手上：“小宝乖，去凉棚那儿等娘亲，等娘亲给哥哥姐姐包完包子，就带你去买。”

小宝恐怕也是习惯了等待，一边哭一边拖着穿歪的鞋走到旁边，脸上挂着鼻涕眼泪啪叽坐在凉棚下的椅子上，拿着包子也不吃，眼睛若有若无地瞟解既明手上已经破碎的糖。

“让二位见笑了。”老板娘赔着笑，终于是把包子装完。

解既明和张澄澈很少来分坛，都没蒙面遮掩身份。俊男美女站这半天，吃得又香，活活两个招牌，引得路人纷纷来尝，能跟他们站近些也是极好的。

没成想早市收尾还能有这样好的生意，老板娘回头看了眼不远处抽泣的宝贝儿子，心疼得紧，为了生计也只好先招呼客人。

解既明打发了张澄秋先回客栈歇息，自己还有事要办，嘱咐了两句记得甩掉“小尾巴”，便各自分开。

高挑的身影再次隐入人群，解既明加快脚步，又回到了做糖人小摊前，师傅早将工具收拾完全，背上了箩筐。

解既明不忍开口打乱对方的安排，转身去寻别的糖人摊子，越找越远，从街头找到了街尾。

他当然注意到了男孩的视线，可他总不能把吃了半块的糖让出去。想着自己惹了小孩哭闹，买了新的糖赔罪便是，跟踪的人不明白解既明这是要去哪儿，没那般好的轻功功底，转了两个弯就把人跟丢了。

一路上眼花缭乱，解既明摸不清规律，好在街尾真让他找到一个还没收摊的糖人师傅，不过做好的都叫人卖完了，糖人得现做。

“老师傅，烦请做两个老虎。”解既明长长地松了口气，心情畅快了不少。

“这……”糖人师傅为难地看着解既明，额头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

“您也要收摊了吗？本少主加钱，按三倍付给您，劳烦您做好吗？”解既明眨了眨眼，这是他为数不多单独逛街的时候，对市井规矩不太了解，堂堂一个魔教少主竟然局促起来。

“小公子，不是我不愿意做。糖浆只够再画两个了，这位少侠要了一个，我给你画条龙，复杂点，也配你，怎么样？”糖人师傅看他穿着打扮应该是个富家公子，礼貌客气的模样讨人喜欢，于是主动建议道。

“好……”解既明心中一惊，倒不是为了糖浆的事震惊，而是对方说完他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

早市再热闹，解既明也能探查到周围十米内所有人的动向，更何况他刚才一直警惕着身后是否有人跟踪，从未放松，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除非此人功力深厚，能将气息隐藏到解既明的境界也无法察觉的程度。

解既明看了过去，对方练家子打扮，以红和白为主色，腰间缀着双剑，长发梳成了高高的马尾，阳光下竟然呈现出淡淡的红棕，一双狐狸般狡黠的眼眸正盯着他。

“我来接你了。”少侠薄唇微启，语气温柔至极。

莫名其妙地，解既明的心好像停跳了半拍，胸中泛起些苦涩。

他很快回过神，登时警铃大作，难道这人是章池派来抓他的？

“噢，我是说它。”何相逢举起糖人师傅递过来的糖解释道。

“……”解既明感觉自己被耍了，却没有证据，朝何相逢拱手道：“这位少侠，糖人可否转手？吾愿付三倍价格，一分不少。”

“刚才听你自称本少主，是哪个门派的少爷呀？糖人我可以送你，就当交个朋友了。”何相逢拿着糖人，阳光透过糖浆照得他的脸庞金光灿烂。

不是来跟踪的，那就好办了。解既明没有教派羞耻，也明白在这里阐明真实身份并不明智，看人模样估计是哪个正派弟子，一听他是个魔教少主，别说做朋友了，当场打起来也无可厚非。

他轻轻咳嗽了一下，不太熟练地撒谎道：“玄月教，解既明。”

“嗯？幸会幸会，我是紫微阁信使，何相逢。”何相逢的眼珠子转了转，显然对玄月教不怎么熟悉，他如约捧上糖人，“请笑纳。”

紫微阁可窥天机，广纳信息，传言天下没有他们查不到的事，许多教派都会委托他们调查，信使在其中负责传递重要情报，通常功力高深，守得住秘密。尽管没有具体的实力排名，但大家都知道不能得罪紫微阁的人。

一个糖人罢了，何必双手呈上，分明是玩笑姿态。

解既明不太适应这种貌似亲热的相处方式，认真地数了银两，打算给钱拿糖，手刚碰到糖人的木棍，却又见何相逢把糖收回去了。

“怎么，少主是不愿交我这个朋友？这可不止三倍了。”何相逢应该是过了弱冠之年的年纪，还能摆出一副受欺负的委屈表情，解既明偏偏拿他没办法，赶紧解释道。

“不，何少侠仗义相助，本少主更不能白吃白拿，除了买糖的钱，其余的是聊表谢意。”

“一颗糖换一个人，划算得不得了。”何相逢被解既明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他伸手去抓解既明的手腕，试图把糖塞到对方手里，指尖堪堪擦过袖子便被解既明下意识地躲开。

顾不得细究这句话哪里奇怪，一个非要送糖，一个非要给钱，手腕交锋，叮当作响。

解既明生在魔教，见惯了利益互换，不愿平白受人馈赠。他们势均力敌，以柔克刚，竟过上了招。

“……你讨厌我，罢了。”何相逢不知道解既明在心里天人交战，高兴的神采荡然无存，肉眼可见肩膀耷拉下来，把糖人插回了摊子上等解既明自取，足尖垫底凌空跃上屋顶。引得旁观的行人一阵喝彩。

天地良心，哪儿有习武之人可以随便让人抓住命脉的？解既明想追，刚提气便听得糖人师傅一声喊：“小公子，龙做好咧。”

他把原本数给何相逢的三倍钱放在桌上，拿上两个糖人，再抬头一看，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何相逢就跑得没影儿了。

解既明急了，面对章池的挑衅都没这么急。

何相逢：完了老婆讨厌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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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