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祠在望月城的最西面，香火繁盛，烧香祭拜之人络绎不绝，解既明奉献了不少香火钱，问了一圈，愣是没有人见过章池。

“您找谁？”一个七、八岁的小道士跑了过来，像是刚忙完院里的清扫，挽着袖子，手里还提着扫帚。

解既明长相惹眼，出手阔绰，却没有随行的仆从，雨水沾湿了些许发尾，想不注意到都难。

其他人若有若无地投来目光。

解既明并不在意那些探究的视线，礼貌地蹲了下来，环顾一圈：“小道长，所有道长可都在这儿了？”

他的话留了余地，既然是章池常来拜访的人，不容放松警惕。

小道士下意识看向了他师父所在的方向，老气横秋地回答：“贫道的师父正闭关修炼呢，不在。”

“小道长可知他何时出关？”解既明接着问。

小道士摇了摇头：“施主何故找贫道的师父？贫道愿代为转达。”

“不了，不必惊扰大师闭关。多谢小道长。”

解既明拜谢了小道士，假意离开，实则挑了条僻静的路绕到了月老祠的后面。

孩童的表情总是容易出卖他们的真实想法，解既明沿着小道士刚才看向的方向，谨慎地探寻着。

月老祠背靠矮山竹林，在雨幕下朦胧迷幻，极易迷路。竹叶摇曳，解既明似乎听见有别人走动的声响，然而还没等他走近看清，耳边便传来了陌生的男音，听上去已过不惑之年。

“今日有缘，请与贫道一叙吧。”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就没什么好藏的了。

解既明信步走去，凌厉的掌风便从右侧袭来，犹如雷鸣阵阵，直击面堂。

极强的杀气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而掌风未至，解既明的身子已化作敏捷的飞鸟，竟在空中转了个圈俯冲下来，双腿绞向偷袭他的老道士的胳膊。

老道士非常人是也，迅速变招双掌合并，双腿猛地下沉宛如重钟，竹林的竹子以他为中心生生被震断了几圈。

硬碰硬非得受伤不可。解既明收了力，足尖踏过对方肩膀飘然落地，使出“惊波七式”中的第五式——“絮舞漩流”，仿“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中柳絮飞舞之态，簌簌数十掌打出。解毒后他的功力又上了一层楼，密不透风的掌击中寻不出一丝破绽。

看似温和雅致，落在老道士的身上竟是发出如同撞钟般低沉的巨响。

复又接“惊波七式”中的第七式“梅影浮澜”，取“疏影横斜水清浅”的虚实结合之法，将真正的攻势混入其中，瓦解老道士的防御。

“好个‘惊波七式’，你师从碧瑶门？”老道士呵呵笑了几声，白须随着他的笑声飘动，慈祥和蔼，如果不是左眼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还真像个神仙。

解既明没有回答，专心致志地拆招破招。

老道士的招式就不如长相那么温柔了，他并指单掌作刃，拨动眼前的“波涛”，未动刀剑却比其更加锋利。

解既明的脸颊破出一个细小的伤口，血珠向侧飞出，打在听到声响赶来的小道士的额头上。

小家伙“唉哟”一声惨叫摔了个四脚朝天。

解既明眉头微动，分了丝神去看小道士。

老道士瞅准机会，双掌齐动，衣袍鼓动，一招“鲸涛吞日”仿佛巨鲸张口，刚才的断竹混杂着雨水飞了起来，纷纷落入老道士打造的“旋涡”里。

小道士还没站起来，就被卷入其中一并飞向空中，眼看就要和竹节撞在一起。

“躲开！”解既明一跃而起把小孩抓到怀里，一改先前以柔克刚的试探姿态，抽剑划出一击“沧海裂空”，刚猛凌厉，以撕裂空气的架势击碎了飞旋的茶壶。

老道士赞叹地沉吟一声，攻击却没有停下。

“道长，比试乃是你我二人的事，怎把无关孩童也扯进来？更何况他还是您的徒弟。”解既明语气含怒，招式也连带着不客气起来。

“听听你说的，牛头不对马嘴，此乃贫道座下弟子，哪来的无关孩童？”老道士摸了把胡子，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

“……”

是这个问题吗？

解既明鄙夷地盯着老道士，剑在他的手上，不像个武器，更像是他身体的延伸，一刺一劈，都计算得十分精准。

“你果然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败在优柔寡断，容易分心。”老道士一套“洪钟撼岳”行云流水，震得空气像是点燃了爆竹似的噼啪作响，总挑可能击中小道士的路子攻去，解既明不得不频繁变招化攻为守。

“卑鄙！”受了夸奖解既明没觉得高兴，那老道士分明是看准了小道士武功欠佳来掣肘他，欺软怕硬，解既明最为不齿。

“生死之战哪儿有什么卑不卑鄙的？”老道士扬眉，“云栖宗还讲究这个？”

说到世人对云栖宗的刻板印象，解既明心里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

他自己任人说得，说云栖宗不行。

“抓紧我。”解既明对小道士低语。

解既明一手抱着小孩，一手执剑，剑的速度却丝毫不受影响，宛若惊鸿高飞，划破苍穹，直取对方要害。

老道士不紧不慢地两指并齐，以指背敲击剑身，“乓乓”数声，震得解既明虎口发麻。

“年轻人，心浮气躁，这不好。”老道士咯咯咯地笑着，未退半尺，“要不你拜贫道为师吧，给你改改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如此说来，解既明的确没有拜过师，以往解沧赫为他请来的，左右喊的都是“老师”，教他功夫、教他礼数、教他四书五经，教完便拂袖而去，不再有瓜葛。

老道士功夫再高，解既明都是不会轻易答应要拜师的。

且不说解既明对他完全不了解，两瓣嘴唇一张一闭就算拜师，这在解既明的概念里也是不合礼节的。

“想入非非。”八尺之内的竹林在他们俩的攻势下几乎夷为平地，解既明退到更深的竹林里，借助竹子的遮挡隐藏身形。

“倔脾气！”老道长十分不讲道理，他摇了摇头甩了下拂尘。

柔软的拂尘活了似地穿过竹林的天然屏障缠上了解既明的手腕，解既明一下竟挣脱不开。

“别乱动，噢……红鸾星动，经脉活络，不错，不错，”老道士微微颔首，通过拂尘观察解既明的脉搏，“煞星占体，命不久矣。”

“……”

从出生到现在听了无数遍类似的话，解既明早已波澜不惊，他挽剑想斩拂尘，那东西又“嗖”地溜走了。

“世人皆求长命百岁，多活几日，你小小年纪，怎么清心寡欲？”老道士看出他对续命这个话题没什么反应，不免觉得奇怪。

“命数如此，何必烦扰，”解既明已经找出了老道士的攻击路数，下一招便能见分晓，“道长说得不对，本少主所求甚多，不过是想凭一双手争来罢了。”

“好，好！”老道士大笑起来，任剑风割裂道袍，脸上却越发高兴，拂尘甩动，又抽向了解既明怀里的小孩。

解既明闪身躲开，拂尘却突然一转，擦过他衣襟，只听“刺啦”一声衣服破开条口子。

何相逢给的锦囊“啪嗒”掉在了地上。

解既明还没找到机会拆开锦囊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心中升起慌乱和紧张，方才清明的思绪被打乱，他放弃了攻势飞身优先想要拾回锦囊。

老道士眼尖得很，拂尘一扫灵活地卷走了锦囊收到掌心，垫了垫重量：“这是什么？”

“与你无关！”

解既明蹬地腾空，剑风封锁老道士所有退路，以霸道之势压制防御，剑尖化作明亮的流星坠落，这是为数不多由解沧赫亲自教他的招式——“罡风裂宇”，他日夜修炼，炉火纯青。

杀不了老道士，也能让他身受重伤。

竹林“嘭”地爆开，无数的竹节簌簌落下。

两根幼嫩的手指正点在解既明的穴位上，让其动弹不得。

竹林重回平静，解既明只剩眼睛能动，他瞪着偷袭的小道士，长剑“擦啷”掉在破破烂烂的地上。

“这位居士，多谢搭救，奈何贫道不能让你伤了师父。”小道士心虚地从解既明手上跳下来，躲到了老道士的身后。

“贫道所言非虚，优柔寡断会害了你，若这小子不是贫道弟子，你已经没命了。”老道士拍走肩上的尘土。

解既明懊悔自己如此不小心，他运功试图强行冲穴脱离禁制。

“这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对你如此重要？”老道士很是好奇，见对方正在气头上，他扯开锦囊的袋子，当着解既明的面抽出了里面的东西。

红色的发绳穿过玉石缠成了一条手链，还有一张手写的纸条。

何相逢的字算不上太好看，胜在潇洒，纸条里嘱咐解既明好好休息，等办完了事何相逢就会来找他。

还用毛笔在最末画了只吐着舌头的小狐狸，惟妙惟肖。

短短几句话，很有何相逢的风格。

老道士握着手链闭上眼，悠悠感叹了一句：“孽缘啊……”

解既明觉得手链的这抹红非常眼熟。

满月之夜的画面突破脑中迷雾显现出来，原来腰和腿的酸涩是因为、因为……

那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