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草见这人将自己的话置若罔闻,还被看见了如此狼狈的一面,一时间又羞又恼,气的浑身颤抖,捏紧了拳头。
“你走开啊!”
翠草猛地抓起一滩污泥试图向上掷到明净身上,声音已经带上几分歇斯底里的崩溃。
“有什么好看的?!走开!”
淤泥自然是徒劳无功的回到坑底,顺便重新溅了翠草一身,翠草见状,越发崩溃,只觉得自己真是傻到家了。
明净没有回答,只垂首将身上带着的东西全部取出,将衣摆扎起,毫不犹豫地纵身跳进了坑里!
翠草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看着明净原本俊逸的脸也同自己一般沾了无数泥浆,他却毫不在意般,只缓慢地迈腿,一步步趟着泥向自己走来。
“有没有伤着哪?腿可还好?”
明净仍是执拗的问着翠草,似乎不得到翠草的回复便不能心安。
看到明净这般模样,翠草的脑子都宕机了,哪里还听得见明净到底在问什么?
待到明净走到面前,焦急地想要伸手抓住褴褛的手臂时,翠草才恍如触电一般,缩回了手,却仍感觉到残留在肌肤的温热触感。
“没......没事。”
她想问你为什么要毫不犹豫地跳下来,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路上随便找个藤蔓把她拽上去就行。又想到自己腿上受伤,可能和尚考虑到也不方便,这才只能跳下来接她。
最后这些都没有问出口,只呆呆地问:“我这么烦人,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不应该顺手甩掉这个,麻烦的包袱?
明净一愣,并未料想翠草会问这个问题,被这么一问,倒当真思考起来。
为什么要来找小姑娘?
其实并未多想,就像当初他将人从溪畔救起一般,随心所为罢了,哪里想这么多呢?
小姑娘家,醒来发现受伤失忆,身边全是陌生,自然会敏感些。
更何况,爱俏的小姑娘如今却这般狼狈不堪,想来怕是又觉得不安了罢。
不过,看着小姑娘瞪着眼气鼓鼓的样子,他竟一瞬间想着,故意不言,多看些时候。
我佛在上,小僧怎会如此有恶劣的心思?
明净默默向佛祖告罪,一边忏悔。转头却想起当年自己出行时,住持曾传召过他。
“明净,此次离寺之后,你在外游历归来,若当真依旧愿此生皈依佛门,我便亲自为你引荐拜师。”
明净不知道住持是否当真看出他心未定,还是知晓些什么内情。就像他也从来不问为何自己在寺庙中一直地位尴尬,纵然外间以为自己乃是住持弟子,自己也唤着住持的弟子为师兄,住持却一直坚持,从不让自己唤他一声师父一样。
两人之间似乎一直存在些不言自明的默契。
翠草见明净似乎还仔细思索起来,不由得有些烦闷。
臭和尚!
还在想什么呢?!
心下怒起,抬手又糊了明净一脸泥。终于做到方才未做到的事情,翠草开心地笑了起来。
兜头被糊了一脸的明净:“......”
原本脸上只有星星点点的淤泥,如今却满头都是,顺着明净光滑的额角往下流淌,擦过明净的眉角唇边,汇成一滴看不出颜色的污秽,从明净的下颚滴落。
“这下可高兴了?”
明净有些无奈,却还是解释道:“草草如今受伤,行动不便,小僧也会担心的。”
翠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从和尚这里听到什么答案才算满意,但定然不是这个答案。
闻言觉得有些无趣,喔了一声,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淤泥,有些嫌恶的扯了扯。
“好了,上去后便换了罢。”
明净出言安慰,说着转身背向翠草道:“上来,小僧背着你。”
翠草看着眼前并不宽厚,甚至还有些污渍的肩膀,有些哭笑不得。
“谁要你背了?!”
说着抬腿想要绕过明净,去坑边沿处顺着壁上蜿蜒的藤蔓枝丫爬上去,却低估了自己腿上的疼痛与淤泥的阻力,失去重心,一下子往前正好栽倒在明净的背上,使得明净下意识往前倾了几分。
“小僧得罪了。”
明净闷笑一声,不容分说的背起翠草,一步步走到坑壁旁,抬头打量着藤蔓,寻找着助力点。
“啊!”
翠草措不及防被明净背起,全身的依靠点变成了明净有些单薄的背,下意识抓住眼前的肩膀。
明净察觉到背上的小姑娘似乎能够安稳呆着,出言提醒翠草:“草草小心,抓牢小僧。”
腾出手用力抓着藤蔓,一点点挪出这个充满了奇怪氛围的暗坑。
翠草沉默地抬手环住着明净,感受到两人接触的地方传来的温热体温,看着眼前人头上颈上都是泥浆,不知为何,突然噗嗤笑出声来,并且越笑越大声,直到明净将翠草放下,也停不下来。
明净默默地看着翠草,只觉得自己自从遇到眼前这个小姑娘以后,感到无奈的时候越来越多。
却不知道,日后这种无奈,会一点点化作柔情,软化了那颗本该古井无波,坚如磐石的心。
当然,此时此刻,他还尚且无法预料未来。
默默等翠草笑够了以后,才拿出仅剩的两件衣服,让翠草简单擦洗一下,又重新换上自己的僧袍。
至于翠草原来的衣裙,原本就是勉强缝上,如今再一折腾,自然已无法再穿,只好丢下。
两人清洗收拾许久,这才又重新上路。
但许是那一摔倒底伤着了,翠草走了两步,便觉得疼痛难忍,冷汗涔涔。停在原地,耍赖不想再走。
明净无奈,见已经能瞥见山脚,翠草又实在是难以忍受。只好又蹲下身来,让翠草上来,想着索性快些抵达村子落脚。
翠草实在难以忍受,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也没跟明净客气,帮着明净把药篓背在自己身上,再爬到明净背上,轻舒了口气。
这村子明净上山时来过,当时在村里休整了一番,为许多村民看过诊,村里的人对明净还有印象。
因此,当明净终于到了山脚,快入村时,在溪边碰见捣衣的婶子时,婶子还能惊讶到愣在原地,就有些令人迷惑不解了。
“哎呦喂!明小师傅,您这是去山上遭了什么野兽精怪?早知道还是让二虎跟着您一起上去了,那孩子,力气有的是!哪至于让您这么遭罪哟!”
婶子夫家姓赵,男人有些手艺,带着儿子进城做工,留下小媳妇和年幼的孙子三个人在家,前些日子,明净为她家生产后亏了身子的小媳妇坐诊,开了药,又给常年在地里劳作,伤了腰骨的赵婶正了骨。
一家子千恩万谢的,非要让明净带着他家唯一的青壮劳动力,年仅七八岁便长得牛高马大的二虎一起上山,说这孩子常年混迹山里,是个熟门路的。
明净自然是直接拒绝,哪怕他长得再像是成年人,倒底还是个孩子。
如今赵婶见明净和翠草一番狼狈,又是懊悔又是疑惑。
这小师傅背的怎么像是个姑娘?
最令赵婶觉得狐疑的是,这姑娘头发蓬松杂乱,一双露在外间的眼又娇又魅,还穿着明显是小师傅的僧袍,大喇喇地赖在人家背上,虽说小师傅是出家人,不该想这些有的没的,可这也.....
“小师傅,这姑娘......”
“婶子,这是小僧在山里救下的翠草姑娘,她失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如今又脚上有伤,小僧便想着带她下山来修养。”
赵婶原本带着几分复杂难掩的目光瞬间变得同情起来,哎呦,这明小师傅可果真是善心人!
“婶子我身强力壮,我来背这姑娘吧,小师傅,这次不如就去婶子家落脚,二虎他最近还念叨着您呢!”
说着,赵婶热情地把手里的衣服扔进盆里,随意地将手往身上一擦,便伸出手来想要接过明净背上的翠草。
可不能让小师傅背着这姑娘用这幅样子进村,不然不知道会被村里的那些碎嘴子传成什么样子,小师傅这么好的人,可不能辱了他的清修。
这姑娘看着就不是个简单的,明小师傅这么好的人,可不能因为这个徒惹些是非。
明净反应迟钝了一下,正想回了赵婶,却被赵婶劈手夺过翠草,轻松背起。
翠草正看着眼前面貌平凡的妇人有些怔愣,便措不及防地被其背在了背上。
说来奇怪,明明妇人的背上并不怎么干净整洁,趴在上面还能闻到泥土夹杂着汗味,翠草却觉得有些恍惚。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个神色严肃,却目光慈爱的身影来。
仿佛许多年前,自己身边也有一个这样的妇人,照顾着自己。
当自己在外玩耍疲惫后,总会漫山吆喝着自己名字,无数次,在山间树林里,找到顽皮的自己,一边数落着,一边无奈而宠溺地背起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家。
她终于恍惚忆起,在她童年的记忆里,哥哥并不是一直她的身边。
一直陪伴着她的,是......
“云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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