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日间想起些什么,翠草夜间便做了走马观花的梦。
那是一个很大的庄子。
庄上却似乎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自称云婆婆的中年妇人陪着自己。
云婆婆对自己很好,除了在外的穿着以外,只要翠草想要的东西或者想做的事情,都会努力地为她实现。
但有时,云婆婆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当云婆婆再一次突然消失又出现时,翠草哭着回到家里,问云婆婆为什么她没有父亲母亲。
云婆婆却用复杂的眼神,怜爱地摸着翠草的头说:“我们草草,当然是有父母的,不然草草的名字是哪里来的呢?”
翠草不信,认为云婆婆是在安慰自己,云婆婆无奈之下,只得带着翠草进山,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座干净整洁的孤坟面前。
“草草,这里是你的母亲,她为了保护草草,所以才不得不永远留在这里。草草不要怪她,好不好?”
保护她?
翠草明白了些什么。
年幼的翠草,早早就发现,自己是见不得光的。
云婆婆每年都会带着自己离开家里,又会在一个固定的时间回到这里,有时,翠草的小伙伴来找她,云婆婆却不会让翠草出去,只回应对方说翠草病了,没有办法出去玩。
彼时的翠草被云婆婆关在屋里,听着屋外云婆婆的声音,一直在疑惑,我的身体当真不好吗?
但这个疑惑在翠草见过娘亲的坟墓后,很快就被她抛在脑后。
因为后来翠草发现,每当云婆婆这样说的时候,她就可以见到爹爹。
翠草第一次见到爹爹是在娘亲的墓前,那时候,她第一次知晓自己是有娘亲的,只是娘亲为了保护自己所以不在了而已,翠草从没有和娘亲相处过,看着娘亲孤零零的坟墓,便每次一有空就会跑到这里来,想陪着娘亲,不让她孤单。
哪怕那个永远沉睡的人不会做出任何回应,习惯了一个人玩的翠草都会在附近玩耍,知道有娘亲在这里,翠草就不会孤单啦。
那时正是初春,野花漫山,翠草摘了最喜欢的花蹦蹦跳跳地向娘亲墓前跑去,却看到娘亲的墓前立着一个身形修长的黑衣男子。
“你是谁?”
男子转过头来,看着翠草,双眼布满血丝,含着深沉的悲伤与欣慰,轻声道:“草草,爹爹回来看你了。”
自此以后,爹爹每次都会在翠草回到家里“生病”之后过来,带着许多的小礼物,一件一件,不厌其烦地陪着翠草拆礼物,解释它们的用途,陪着翠草一起玩,还时常教翠草读书习字。
只是每次离开时,翠草询问爹爹去哪,爹爹都会悲伤而坚定的说:“爹爹要去保护草草了。”
保护草草。
草草不要你们的保护!
娘亲是因为保护草草而去世的,爹爹是因为保护草草而离开的,就连哥哥丢下翠草时也说要保护草草,可他们都走得那么绝情,任凭翠草如何哭喊,如何争辩着说,我不要你们的保护,也无动于衷。
翠草从梦中惊醒,泪流满面。
她不记得梦中的场景,却只记得那一句句要保护草草的声音,以及那无尽的,徒劳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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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虎背着柴草回村时,又碰见坐在村口闲聊的老人们。
老人们叫住二虎,打探最近在他家住着的仙女,二虎习以为常地应了几声,一溜烟窜出了老人们的包围。
他才不会说仙女的坏话呢,虽然奶奶似乎很不喜欢仙女,但每次在外和人闲谈时,也不会诋毁仙女,还会帮着向那些明里暗里打听她和明师傅是怎么一回事的人解释。
要他说,就是仙女下凡时被惩罚了,所以伤了腿,但还是被有佛缘的明净师傅捡到而已,哪里是他们猜测的是和明师傅私奔未果的烂七八糟的传闻?
二虎偷偷把藏在柴草里的几株药草从窗缝里塞了进去。
“草草姐。”二虎悄声喊道,里面敲了敲窗,表示收到。
“明师傅今天去下村看诊了,应该一时半会回不来。”
里面的窗悄悄开出一个缝,探出一张明媚俏丽的脸蛋来。
“你奶奶和你娘亲呢?”翠草小心翼翼,势要把所有的人去向都打听清楚。
二虎被脸与脸之间的近距离弄得羞红了脸,“奶奶下地去了,下村有人结亲,请了娘去梳妆。”
所以,他们现在暂时都还不会回来?
翠草心下一喜,摸出和尚今日现做的米糕塞给二虎。
起身跳下床,偷偷从后窗溜出。
前两天她的腿便可以简单行走,因此,她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身上的功夫消化掉,必须要运转自如才行。
那么丢脸的事情,她不想再发生第二次了!
至于和尚为什么没看出来......有内功在身,做点小手脚还是没有问题的。
嘘,她才不是想看和尚每天忙前忙后地熬药做饭,只不过是为了多喝几次药,巩固疗效一下而已。
顺着肢体的记忆,翠草熟悉完自己的功夫,高兴地使着轻功,准备溜去下村看看和尚在作甚。
下村。
明净诊完最后一个病人,收拾好药箱便与秋娘一道回去。
一路上,秋娘面色纠结挣扎,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明净等了许久,也未见秋娘说话,只好先开口道:“嫂子有什么话,便直说罢。”
“我......娘她让我问您,翠草姑娘您打算怎么办,她一个姑娘家跟着您也不像话,不如让她留下来,跟着我们。”
秋娘闭了闭眼,咬咬牙快速地说道。
“多谢婶子挂怀,小僧自有安排,待她伤好以后便会离去。她有一身武艺在身,无论在哪也能够保护自己。”
秋娘松了口气,终于完成了婆婆的嘱托。至于婆婆说的,让翠草姑娘留下的话,她也知道这不可能。翠草姑娘那样的人,她当年做丫鬟时,见过许多,没有一个会愿意留在这种偏僻乡村的。
翠草蹲在两人头顶树梢上,本想突然出现吓他们一跳,却不防听到这样的话。
本以为经过这半个来月的相处,不说能够留下什么好印象,至少也不该在背后如此煽风点火才对。
这根本就是防贼一样地防着我!翠草愤愤地想到。
随即又泄气,脑海里不断地回响着明净似漫不经心地回应说待她伤好以后便会离去。
呵。
也对,就算人家会在你不见之后找你,会看到你掉坑里自己跳进来救你,会在你受伤不能走动之后二话不说地背起你。
都不过是因为你身上有伤,他照顾病患罢了。
还真以为自己叫人家两声哥哥,人家就真得像哥哥一样,必须照顾着你不成?
就算你哥哥不要你了,也不用这么上赶着再找一个不要你的人做哥哥。
翠草赶在了明净两人之前回去。
重新坐在床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她的脑子里激烈地天人交战着。
一个声音冷静道:“还是先看看情况,万一只是和尚敷衍人家的,也没必要如此较真。”
另一个声音则不住地冷笑:“呵,还不够吗?你当真要再尝尝被丢下的滋味?不过是个臭和尚罢了,有什么稀奇的?”
也是,
不过是个臭和尚罢了。
我才不稀罕跟着。
不过,在离开之前,还得好好折腾他一番才是。
于是,接下来几日,翠草出奇地折腾。
明净端来的饭食,要么不好吃,要么没味道。时不时还嚷嚷着要加餐吃点别的,一会想吃山上的野果,一会又想吃河里的莲蓬。
明净便这般被她支使的团团转。
一次两次还好,三五次下来,明净便回过味来,这最近心里又有什么气不成?
会是什么原因呢?
明净思来想去也没有一丝头绪,唯一的反常就是翠草的腿。
似乎这么多天也不见好转,按照常理来说,早应该没事才对。
难不成......
是在担心自己的腿再也好不了?
除了两年前明净师兄明仁身中奇毒,明净毫无办法,只得在江湖四处打听,这才诊出那毒乃是苗疆奇毒以外。
凭借自己的医术,不应该如此才对.......这般寻常的伤势,不应出现如此情况。
这般想着,明净便提出再为翠草看诊。
这一次,他准备直接摸骨,查看伤势。
以往由于翠草是个姑娘家,明净不好直接提出要看人家的腿,一直都是把脉了事,如今眼见翠草伤势不见好转,这才忍不住提出此言。
怕小姑娘的腿伤还有别的原因,自己却没有诊断出来,耽误了病情。
明净是一番好心,但翠草心里有鬼,怎么愿意让明净当真查看?推三阻四,就是不愿意。
如此一来,不光是赵婶狐疑地看着翠草,暗自猜测这丫头是不是装病,就连明净也是一脸奇怪的看着她。
无奈之下,翠草只得推说想要先洗澡之后,再让明净瞧。
众人这才恍然,想着这姑娘害臊,也是理所应当。
这才烧了水,让翠草自己擦身。
翠草将众人撵走,偷偷拿出这段时间二虎摘来的药草挑挑拣拣。
自从上次明净讲过这些药草习性之后,翠草便记在了心里。眼下她记忆全无,受伤卧榻在床,闲来无事,对这些药理知识便有些好奇。
有心想学,又怕明净瞧见,只偷偷托二虎摘来后,打算屯着用来复习巩固,日后和尚重新问起时,能够让他刮目相看。
如今却不得不将这些药草派上用场。
如果翠草没记错的话,明净曾提过,有些毒草,人接触后便会中毒,轻则起红疹,重则起水泡。
翠草要求也不高,只需要能够让腿看起来红肿就行。
她对这些草也不甚熟悉,不敢服用,便只把大概辨出的毒草揉碎了抹在腿上,这才洗手,又用清水将浑身擦拭了一遍。
默默坐着,等毒草药性发作。
开什么玩笑,要是被发现她在装病,不说赵婶她们会在心里怎么嘀咕,就连明净怕也会以为自己是装病博可怜!
她不要面子的吗?!
绝对!不能!被发现!
但她却没有想过,她一个初学药理的菜鸟,又哪里来的信心,能够骗过经验充足的明净呢?
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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