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即便他对自己的帮忙并不领情,沐南心断不会跟一个六七岁的孩童计较。

“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未免他在荒漠遇险,她好人做到底。

他却抿着嘴,不开口。

“你是想自己走回去?”

他依然沉默。

沐南心这下可为难,倘若他一直不说,总不能带着他跑遍魔域,四处打听他的住所。

她身上的气息遮掩不了多少时日,滞留太久恐易暴露身份。何况她来魔域就是为寻找天青的下落,这事不能耽搁。

沐南心只好沉下脸:“你再不说,我可就走了。待会儿再来一头凶猛野兽,没人救得了你。”

“要是它们能一口吞了你,倒也没甚么痛苦。只怕那野兽十分残忍,它们会先咬断你手脚,让你走不了,再慢慢享受大餐。”

“那个痛呐,绝望啊....”沐南心煞有其事地打个哆嗦。

可即便她形容得如此惊悚,男童依旧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沐南心没奈何,许是因她陌生,所以对她这个救命恩人也十分戒备吧。

她站起身:“我把你送离这里,之后你回家也好,去其他地方也罢,我也管不着。”

说罢,她牵过他的手,御风往魔域方向飞去。

男童侧脸瞥向她握着的手,她攥得有些紧,但力道合适,牢牢稳住他身形的同时,还不至于弄疼他。

他仰头望她,一番端量——浓眉大眼、阔鼻丰唇,就是普通魔族女子的样貌。麦色的肌肤没有什么光泽,甚至有些粗糙,就像常年在野外风吹日晒后留下的痕迹。

唯一突出的就是她的眼睛,格外有神。尤其同虎狮缠斗时,那股胸有成竹的自信在她眼中尽现。

她的自信大概源于她不俗的功力。

刚才揍打虎狮时,她面上瞧不出半点费劲,似乎格外轻松。此刻也是,她飞行速度极快,却十分稳当。

整个魔族,有如此身手之人屈指可数。

他狐疑地将她看了又看,魔族还有我不知道的高手?

***

不过一炷香时间,二人便出了赤莲漠。

沐南心携他稳稳落地,放眼望去——乌山如屏,巍峨高耸,侧看似剑锋入云,横看如威龙盘踞。

山中枝叶红彤彤似火,远观犹如海底的珊瑚。而这漫山珊瑚的奇特景观,正是天青道出的信息。

可魔域地广山多,要在这层峦叠嶂间寻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此时站在魔域境内,沐南心端看这绵延不知尽头的山脉,禁不住叹口气,属实是难.....

沐南心低头看去,不免疑惑,这男娃是怎么凭着一双小短腿翻过险峻高山,还被猛兽追到了荒漠?

“你家住在哪座山头?”

他仰着脑袋,不答反问:“你叫什么名字。”一副小大人的口吻。

沐南心想了想,道:“天青——秋雨乍晴,天色还青。”

“你呢?”她问:“叫什么名字。”

“十璟。”他这次回得干脆:“十载造化,光彩瑜璟。”

“十璟...”沐南心默念一遍。

这个姓氏十分罕见,至少她认识的人当中从没听过。

“你和家人住在哪座山?”

“没有家人。”他坦然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他身上衣物虽简朴,又因方才被猛兽追袭而脏乱了些,可依旧能看出衣裳是经过精心裁剪的。尤其他生得清秀,肌肤白净,虽非贵胄子孙,也是衣食无忧。

怎会独自生活?

但她只负责将他安全送回去,不论他是否孤身一人,与她并无关系。

“你自己住在哪儿,我送你。”

十璟只是攥住她的衣摆,大步往前走。

却见她脚步未动,他抬头:“你不是要送我回去?怎么不走?”

沐南心可不想走路耽搁,道:“你指明方向,我御风飞行快些。”

“除了魔军和大臣,其他人在境内不可随意使用法术,你不知道?”

沐南心语塞,魔域有这等扯淡的规定?

她左右查看,这里地处边境,罕无人迹....

便蹲下身,两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抱起来:“放心,只要我飞得够快,就不会被发现。”

十璟皱眉,要飞就飞,怎么非要抱!

“越过四座山,就能看见一座瀑布湖,我就住在湖边。”她抱得太紧,他无奈妥协。

沐南心顺着他所指眺望,四重山并不远,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抵达。

确定好方位后,她蓦地将他往肩上一扔,扛起来,叮嘱道:“抓紧我衣服。”不等他拒绝,她双臂箝住他双腿,纵身一跃,往前方飞去。

十璟哪里料到她忽然像扛麻袋一样将他扛起就跑,尤其她力大如牛,他只能被迫接受。

*

以防被巡查的魔兵发现,沐南心始终压着脚下的速度,只在树林间穿梭,以遮掩身影。

偶尔为了探路或是观察四处动静,才会跳到树梢上。

十璟一路倒挂,倒也没有不舒服。只是她每回开始大幅度的跳跃之前,一只手臂必定会压住他的膝盖内窝,另一手臂一揽,压在他的腿根上。

这是避免他因晃动太大而头昏。

渐渐,在不断的跳跃过程中,她的手臂开始偏离他能容忍的范围。

为了准确判断方位,沐南心偶尔需跳向更高的树梢。下来时,为了尽可能稳固他的身子,原本压着腿根的手臂不由自主往上移,压住他的腚……

好在她落下后,就会放下手臂。

倘若一次,忍忍便算了。这才刚翻过两座山,她就压了四次腚!

第五次,十璟忍无可忍:“放我下来!”

沐南心以为自己跳得太猛,让他难受,遂安抚:“我尽量幅度小些。”

十璟哪管她说什么,一手抓着她手臂,一只手撑住她后背,打算从她身上挣脱。

沐南心权当他闹小孩子脾气,双臂用力一收,好似铁钳,牢牢地将他扣在背上,手掌顺带往他腚上拍两下。

自然得像哄自家的孩子:“快到了,你再忍忍。”

这一下手,顿时把他拍得浑身僵住。

十璟扭头瞥一眼她的后脑勺,寻思着不如直接将她拍晕,丢到山里算了。

这般想,他右手果断蓄力,撑起身子,就往她后颈打去。

怎料她忽然往前倾身:“到了!”一手自他后背搂住他腋下,一手托住他的腿,将他稳稳抱在怀里。

十璟手掌打出的方向骤变,直接往她脸上呼去!

他手腕迅速一转,从她脸颊边缘扫过,却收不住掌风,啪的一声,打在自己的脸上.....

沐南心被他突然的‘自虐’给惊得一愣,好好的,怎要扇自己耳光?

瞧他泪光闪闪,白皙的脸蛋很快浮现红红的掌印,这巴掌打得不轻。

十璟见她满眼同情地望着自己,尴尬地别过眼:“刚才晃得头昏,拍拍脸,清醒一下。”

沐南心信以为真,叹道:“你刚才如有不适,应当早些同我说,也不至于出手打自己。”

十璟险些吐出血来——我方才没说吗?!

他闭上眼,暗暗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

沐南心再没将他扛在肩头,抱着他往瀑布湖的方向疾驰飞去。

抵达目的地,她将十璟放下。

他伸伸胳膊,舒展筋骨。刚才一路被她抱着,唯恐靠得太近,他全程都僵着身子。

“你住哪儿?”沐南心左瞧右看,也没看见可供居住的屋子。

十璟指向瀑布的右侧:“最高的那棵树上。”

沐南心顺着那方望去,果见距离瀑布百步外有一棵高大的榆树,树干粗壮,约莫三人方可圈抱。木屋以树干为柱,树枝为粱而建。屋子不大,却分有两房,足够他生活。

山里走兽不少,住在树上倒是个避开危险的好办法。

沐南心目测木屋离地足有一丈高,有些功力的成人两步就能跳上去,但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娃娃来说,可有些费劲。

她侧过身,问道:“你每天爬上爬下,难吗?”

“丈把高,有何难。”

听他话里如此轻松,沐南心不由夸赞:“小小年纪,身手了得。”

她端看四周环境,住在湖边的确便利,渴了有水喝,饿了捉小鱼,但野兽也会时常寻找水源,这里并非久居之地。

今日救下他也算两人有缘,有些话她得好好交代。

沐南心遂蹲下来,叮嘱道:“要想活命,需多加留意四周,情况不对,就去寻个隐秘的山洞。千万别去招惹猛禽野兽,你这小身板还不足以从它们爪下逃脱。日后长大,习有本事,再出山闯荡也不迟。”

“我方才交代的话,你不可不听。”她像日常教导菇良山的弟子那样,语气霎时严肃几分。

说罢,拍拍他肩,又道了两句告别的话,这才起身。

她放眼望向远处山林,魔域这样遍布珊瑚树的山脉不少,一步一顿地找,十年都不知能不能寻到。得尽快找个隐蔽的山洞,再一次神游太虚,如今离得近,应当可以准确感应到天青的位置。

这般打算后,她起手结印,就要御风离开。

“我还没送你礼,怎么就走?”十璟突然将她喊住。

沐南心低头,不解道:“你送我什么礼?”

“你将我从虎狮....”他刚开口,西边忽平地生风,嗖嗖异动。

二人侧身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树林里出现个男人——素袍长靴、鹤发银须,虽是老者模样,却身姿笔挺、双目有神,瞧着似年轻人那般硬朗。

即便他换上一身素色衣袍,头上的银盔也换成了木簪,沐南心还是一眼将他认出来:这是魔军的军师适瑜!

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莫非发现了什么?

沐南心心生疑虑,一只手藏于身后,一边默默掐诀,一边警惕地观察他的举动。

适瑜来这儿的确是为找人,但他找的是十璟。

前些日十璟闭门不出,任凭适瑜说干口,就是不肯现身。此刻见到他,虽是幼童模样,但也万分欣喜,总算能面对面地同他交谈。

却见他身旁站着个陌生的女子.....

适瑜快速将她打量,普普通通,毫无印象,许是不小心闯入这里的族人。

他没多留意,朝十璟快步走去。

“爷爷!”十璟忽然喊道。

爷爷?适瑜错愕地顿住。

他环顾左右,也没其他老头.....那声‘爷爷’喊的谁?

沐南心也是一愣,他不是说自己没有家人吗?怎么冒出个军师爷爷?

二人怔愣的工夫,十璟已经抬步跑到适瑜面前,亲昵地牵住他的手,活似真爷孙。

适瑜一声:“师……”刚刚掠过齿间。

十璟仰头清脆响亮的叫唤:“爷爷!”把他吓得三魂乱飞。

再送上一抹天真无邪的笑靥,将他惊得七魄崩离。

适瑜哆嗦着被他握住的手:使不得、使不得……

师父莫要折我的寿啊!

十璟:我说你是爷爷,你就是爷爷!

适瑜:是是是……孙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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