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南心曾与魔君单铸交手数次,却不曾与身在幕后出谋划策的适瑜正面交锋。但两军开战之前,仙庭曾派人打探魔军的情况,并将了解到的信息悉数传达给她——
除了魔君,适瑜在魔域的地位无人可比。
昔日单铸能当上魔族的君主,就是靠适瑜在魔宫举办的比武试炼中献计,助他在试炼中脱颖而出,得到老魔君的赏识,将他留在身边当任护卫长。
此后,单铸和定常胜成为老魔君的左臂右膀,一路飞升,先是提为大护法,而后成为掌管魔军的统领。
单铸当上魔君后,便提拔适瑜为军师,并封其为统帅。统帅的地位非同一般,魔君不在时,魔域内所有将士皆要听统帅的号令。
如今单铸已死,在选出合适的君主前,魔域上下事务皆由适瑜暂时管理。
沐南心虽然没和适瑜交过手,但从仙庭调查的信息来看,他的武力不输如今魔军的大统领——定常胜。
所以她此刻才会格外警惕,不知他是否能察觉到自己隐藏的气息?
好在一番观察下来,除却他刚才打量的眼神带着几分疑惑,之后他的注意力都在十璟身上,没再正眼瞧她。
似乎她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倒是这会儿他与十璟说话时,脸色渐渐不对劲。
通常爷爷听到孙儿的叫唤,不该是欢喜的吗,怎么会是一副欲哭无泪的苦状?
沐南心狐疑地看着前方两爷孙,仙庭给的情报中,写的是适瑜未娶妻成家。妻儿都没有,凭空冒出个孙子?
况且十璟说他孤身一人住在山里,并无可依靠的家人,现在却亲口称适瑜爷爷。
一个深肤阔脸、一个白净俊秀,这爷孙两长得……真像两家人。
沐南心正远远端量二人,哪里能料到所谓的爷孙其实是师徒。
身为徒弟的适瑜,此刻的心境可谓七上八下。
单是十璟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就足以将他刺激得头皮发紧。加之他一口一声干脆的爷爷,喊得他心脏骤缩。
他表面尽量保持镇定,被十璟牵住的手却不断冒汗。
适瑜掀动嘴皮,一个‘师’字怯怯地滑出口,又被十璟一声稚嫩的:“爷爷!”给扼止在嗓子眼。
这‘爷爷’要是再喊下去,他恐要猝死。
“这是演的哪般剧情?事先都不与我通个信呐?”他弯下身,声音压得很低。
十璟往左侧移半步,恰好背对着沐南心,又能将适瑜的鼻口挡住。
这才唇语:‘没甚么剧情,只是临时起意。’
这……适瑜暗暗抹一把汗,师父的‘临时起意’着实吓人。
‘今日怎么是孩童模样?’他也用唇语问道。
‘魔灵跑了,一时变不回原样。’
适瑜诧异道:‘跑了?怎么跑的?’
“四条腿跑的。’十璟玩笑般的口吻,好似跑的只是一只无足轻重的小兽。
只有适瑜知道,魔灵对十璟有多重要。倘若找不回来,不但无法恢复功力,容貌身形俱停留在幼童时期。
适瑜还想追问魔灵为何会跑掉,就被十璟打断:‘你只要扮好爷爷,无需多问,也莫要暴露身份。’
适瑜心中纵有疑惑,还是遵从他的吩咐,住了口。
他忽然想到什么,抬眼朝沐南心的方向望去。
稍稍放松警惕的沐南心不期接过他探究的目光,背在身后的手暗暗蓄力。只等他有任何异动,她随时出手。
适瑜见她面无表情,也没瞧出她是易容假扮成魔族,自然不清楚她心中所想。
况他现下满脑子都在揣测——这儿只有她一个外人,师父反常的举动必定和她有关。他们二人是如何相识的?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关系?
凭他多年的了解,师父一向我行我素,鲜少考量旁人的意愿,为何要故意撒谎来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
适瑜目光一转,低头看着身前这张天真稚嫩的童颜,老脸骤然堆起慈爱的笑容。
他抬起另一只手,宠溺地摸了摸十璟的发顶,笑道:“我的乖孙子,想爷爷了吧!”
十璟霎时丢一记冷眼,便将他的手给瞪下来。
适瑜收了手,呵呵赔笑。这辈子能摸到师父的脑袋,死也无憾。
“在她面前谨言慎行。”十璟交代罢,便牵着适瑜,转身往沐南心那儿走去。
待到她面前,他同沐南心介绍:“这是我爷爷。”又侧身与适瑜说道:“这是天青。”
适瑜点点头,笑着招呼:“天青姑娘。”
沐南心还一抹淡笑,道:“我还有事先走,你们爷孙二人久未见面,想必有许多话要说,告辞!”以免被适瑜察觉端倪,她得尽快离开。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还有礼没给你。”十璟再次将她喊住,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就往榆树跑去。
他身手敏捷、姿态轻盈,几步便跃上了木屋。
小小年纪身手如此了得,沐南心暗暗叹惜:这般好的苗子若能引至仙门修道,不出百年就能有所成就,千年铁定能出师,偏偏是魔族军师的孙儿。
“不知天青姑娘是何时与我孙儿相识的?”适瑜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问不了师父,他只盼她能帮忙解疑。
沐南心看向他,如实道:“今日他被虎狮追到赤莲漠,我碰巧路过,见虎狮张口要吃他,便顺手将他救下。”
适瑜吃了一惊:“你将他从虎狮口中救下?”
“是。”
“虎狮呢?”
“被我打跑了。”沐南心这句平静的陈述却教适瑜抽了口凉气。
更是刮目相看——这姑娘瞧着四肢纤细,并无练功之人那样壮实,居然能将凶猛的虎狮给打跑。
而那头虎狮正是师父的魔灵!
师父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找她算账,甚至将她领来自己的隐居之地,怎么看他们关系都不太寻常。
沐南心见他睁大眼,以为他对自已孙子在荒漠的遭遇心有余悸,便道:“放心,我已警告那头虎狮,短时间内它应当不会再来。但那兽也不是善茬,更不知往后是否会来此寻仇。为了十璟的安全着想,你该将他接回家住。”
“十、十....”适瑜再度吃惊,一个‘璟’字如何也没胆念出来。
师父从不将姓名告知他人,整个魔域也只有他知晓其真名,却从不敢直呼名讳。
师父竟将名字直接告诉一个碰巧路过将自己‘救下’的女子?
对此无法理解的适瑜,脑中突然闪现定常胜曾说的一番话——
前几日,大将军定常胜纠结于无法投其所好,便问能否献上尤物。他说师父从未对女子表现过任何兴致,定常胜说:“尊师并非对女子没有兴致,只是还没有遇到让他产生兴致的女子。”
适瑜霎时茅塞顿开,两眼骤亮,将沐南心上下打量。
师父的眼光虽平实无华了些,但这位姑娘既然能凭一己之力打跑虎狮,必定是个有勇有谋、深藏不露的高手。面对他探究的目光,她也不避不慌,交谈时更是从容不迫,颇有女将领的大气风度。
形貌尚可打扮精装,但她这份集众优点于一身的特质,可谓万里挑一。
适瑜了然地点点头,并朝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沐南心霎时又警觉起来,只觉得他眼里的精光是要将她的易容术给识破。她双手握拳,寻思要不要先跑路……
他却没头没尾地问:“姑娘芳龄几许?家中几口人?是否有婚配?”
沐南心莫名地看着他,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
适瑜见她呆住,暗觉操之过急,尴尬地笑了笑:“姑娘莫要见怪,孙儿独自在外生活,我身为他唯一的家人,对他结识之人多加打听也是出于安全起见。”
“唯一的家人?”沐南心问道:“他父母呢?”
适瑜叹了口气,说:“他无父无母,是我在这山里捡来的。他虽是我一手带大的,但自打记事起,他就不愿随我住在家里,非要住在山里,我只能偶尔抽空来看看他。可这山里随时有猛禽出没,他孤身一人在外,你说我怎不担心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
沐南心暗忖:难怪仙庭调查的结果写的是他并无家室,事实也是如此,只不过捡到个并没养在身边的孩子。
适瑜接着道:“我时常借自己年迈体衰为理由,来劝他随我回家,但他生性固执,又有些孩子脾气,不愿受到约束。”
他哽咽两声,硬是挤出两滴老泪,而后执袖拭目,继续道:“虽说他不愿回去,但我确实年迈体弱,往后也不知哪天突然归土入坟,还需这孙子帮我善后,我方能瞑目。姑娘如若体谅我这垂老之人,可否帮我劝劝他?”
沐南心听他声泪俱下的讲述,暗暗松一口气。看来适瑜并未对自己起疑,否则也不会扯这些家长里短。
但体谅是不可能体谅的,他再怎么垂老,也还是个武力不俗的军师,一个拳头能揍十个仙兵。
但十璟与他并无血脉关系,虽然有点脾气,瞧着是个懂事的孩子。揍人她一向在行,劝人她也在行,不过是举手之劳。
“行。”她应道:“十璟是个乖孩子,待会儿我去劝他几句。”
适瑜差些没控制住嘴角的抽动,乖孩子三个字和师父属实没办法等同......
***
两人谈话的工夫,十璟已从树上的木屋跳下来。
他快步来到沐南心身前,在她面前摊开右手,手心赫然展现一枚被绳子系着的鲜红色圆润石头。石头晶莹剔透,在阳光照耀下,鲜艳的红色像会流动一般。
“这是红玉髓,有辟邪消灾的作用,送你当救我的回礼。”
沐南心端看这枚打磨光滑的红玉髓,下端绑着一截流苏,显然是个贴身佩戴的饰品。
只不过,魔族也会用辟邪消灾的法器?
十璟见她不收,直接抓起她的手,将红玉髓强行塞进她手里:“这是爷爷从小给我的,你拿着,记得时常系在腰间。”
沐南心看向适瑜,既然是爷爷给的传家之物,怎么能随便收下。
适瑜愕怔的表情霎时一收,笑着说:“姑娘是孙儿的救命恩人,这礼理当赠予姑娘。”
二人一言一句地劝说,沐南心无法拒绝,最后在十璟紧盯的目光下,将红玉髓别在了腰间。
适瑜见这礼物已经送出去,该趁机办正事了。
他就着尚未风干的泪痕,连忙蹲在十璟面前,握住他的手:“你再不回家,这个家就要散了啊!”
十璟颇有些冷淡:“彼家非我家,散了与我何干?”
适瑜语重心长地说道:“彼家怎不是你家?彼家若是垮了,你家又何在?再则,你是我孙儿,也该回家肩负重责!”
十璟依然无动于衷:“爷爷去寻他人肩负吧。”
沐南心在旁默然听着他们两人打哑谜似的‘此家彼家’,直到适瑜求助般的目光投过来,她点点头:包在我身上。
“我有些话想与你聊聊。”说着,她牵起十璟往湖边走去,走有七八丈远的距离,方才停下。
适瑜遥遥观望,但沐南心大半个身子背对着自己,他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也看不见她的唇语。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施法聆听时,就见沐南心抬手摸了摸十璟的发顶,然后倾身上前,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适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史无前例的一幕......
十璟似乎也没料到她的举动,愣在当下。
适瑜:师父痛失初吻……
十璟:什么痛失?那叫喜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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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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