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魔宫北侧,建有军师适瑜的居室。

亥时,适瑜往常早已熄灯就寝,今夜却还在院子里点灯品茶。

他可没什么雅兴三更半夜来饮茶,全因要陪自己师父。

十璟预料沐南心会来寻找天青的线索,前天他便赶到魔宫。只有适瑜知道他这个‘孩童’是新上任的君主,其他人都以为他是适瑜在外领养的孩子,所以他暂住在适瑜的房内。

两人坐在院内的圆形石榻上,一张梨木案几搁着小铜炉,炉子生了火,正煮茶水,不会儿壶嘴就骨腾腾地冒出热气。

十璟的茶杯已空,适瑜本该提壶斟茶,但他只是将茶壶轻轻放在案几上,尽量压住声响,然后继续看向坐在对面的师父。

十璟一动不动,眼皮子都没眨半下。他正目视前方,空洞的眼神像被夺了魂。

前天他刚刚抵达魔宫,就匆忙赶去地宫,并在宫门外的石墩兽上设下了禁制。一旦有人触碰石墩,就能立刻感知。

这几日敢去地宫触碰石墩的,除了从他口中得知石墩下藏有开启宫门钥匙的沐南心,别无他人。

方才感应到石墩的动静,他便以石墩上的禁制为介,运用移魂术将自己的灵识转移到石墩上。

此时,十璟与石墩合为一体,便可通过石墩的眼睛,观察沐南心在宫门外的一举一动,只等确定她顺利进入地宫。

而专注于打开宫门的沐南心,压根没发现身后的石墩正盯着自己。

瞥见她进入地宫,十璟便撤下移魂术,灵识即刻回归本体。

他如今法力不济,移魂术这等极大消耗力量的法术支撑不了太久。

适瑜见他面唇发白,连忙斟一杯热茶,递过去:“师父,快些饮下。”

十璟运息调整片刻,接过茶杯,慢呷几口,终于恢复些气色。

适瑜继续添茶,一边说道:“师父何不直接藏身地宫附近观察,也不是非得使用移魂术。”

十璟道:“地宫附近并无遮掩之物,不便藏身。况她十分谨慎,恐会察觉。”

适瑜点点头,见他茶水已空,提壶给他满上。低头时,不经意瞄见他身下的石榻竟裂开了……

这石榻硬度不低,韧性也好,将将坐了半个时辰不到,居然能将石榻压裂。

适瑜笑道:“宫门外的石墩比普通石头重上许多,一个石墩重达数千斤。她即便能打跑虎狮,搬动石墩也该有些吃力。”

说着,他指了指十璟下方因受力而裂开的石榻:“师父非但事先将钥匙放在石墩下,还用移魂术将石墩的重量转移到自己身上,真是体贴入微!”

十璟端起茶杯,默默饮茶,由他去说。

适瑜早已习惯被师父‘冷落’,他话题一转,说:“越是待在幽暗的环境,虎狮的警觉性越高,在遇到危险时也会越发暴躁。师父不将它收回来,却让它待在地宫,不怕它伤了那位姑娘?”

“我需判断她究竟是真有驯服我魔灵的本事,还是另有蹊跷。”十璟只怕再不解释,这徒弟又该瞎扯。

但这显然不是适瑜想要的答案,他捋捋胡须,反问:“如若确定她真有驯服虎狮的超常本领,师父当如何?”

见他又不理睬,适瑜继续兴致十足地挖坑:“以弟子之见,她既有这等本领,便是扼住了师父的咽喉。应该杀了她,以绝后患!”

“除了杀人,你能有其他法子?”十璟冷冷地问。

适瑜眉头紧锁,佯装思索:“唔....弟子倒是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十璟充耳不闻,只管端杯饮茶,料定他琢磨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主意。

“师父将她娶来,立她为王后啊!”适瑜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十璟一口茶没绷住:“咳咳!!”呛得他脸面泛红。

适瑜赶忙倾身帮他拍背顺好这口气,一边苦口婆心地劝:“师父如今已是君王,早晚得立后,也不必这么大反应。既然她功力高深,有驯服虎狮的本事,一则将她招为己用,对本族有利无害。二则她若能帮师父稳定虎狮的情绪,对师父也极为有利。”

“综上所述,杀她不如娶她。”适瑜笑得不怀好意。

十璟抬手将他推开:“再胡说,就把你扔进蛇窟,让蛇王娶了你。”

适瑜听见这话,浑身一哆嗦,再不敢言。

十璟还要训斥几句,忽皱起眉头,抽了一口气。

适瑜瞧见他眉心显现的噬灵咒,并不意外。虎狮在地宫之中无路可逃,必定会被逼到发狂。为了活命,它会本能地从十璟体内吸取力量。吸取得越狠,噬灵咒的颜色越鲜艳。

不一会儿的工夫,噬灵咒红得似要冒出火来,适瑜心惊不已:这虎狮要是彻底失控,不得将地宫捣个翻天覆地啊!

“师父,要不要....”适瑜本想问他是否要去地宫察看情况,以免虎狮真将那姑娘给吞了。

他话说完,眼前陡然刮过一阵风,吹得他两眼直眯。

睁开眼时,十璟的位置早已空落落。

适瑜哈哈笑出声,刚才还浑不在意,怎么跑那么快?

***

沐南心进入地宫后,小心翼翼走过一段六七丈长的宽敞通道,便拐入一间开阔的圆形洞窟。

环看四周,她不免惊奇——民风向来彪悍的魔族,居然会在环形石壁上绘有满满当当的精美壁画。壁画不仅描述了魔族的起源,以及祖辈开疆拓土的历程,还用了大篇幅描绘出魔域境内四季更替时的景观。

偌大的洞窟与其说是供奉先祖的地宫,不如说是一处专门讲述魔族历史及境内美好风光的殿宇。

可纵然如此,她对魔族的事物也提不起半点欣赏的兴致。

沐南心目光匆匆扫过这些壁画,仔细寻找黑压压的铜墙,还有绕柱悬梁的红光。

整体墙壁按照八个方位,架设了八盏壁灯。壁灯倒是泛着红光,可它们并非架设在支撑地宫的石柱上,而是嵌在墙壁内。

她走近观察绘有图案的石壁,底色并非铜墙独有的红色。再伸手触摸,就是普通的山洞石壁,并非铜的冷硬触感。

十璟那日信誓旦旦地说那地方就在地宫内,可所见一切与天青说的毫无关系。

沐南心再度环顾四周,渐渐发现了疑点……

既然地宫是为供奉先祖而建造的,理当会有专门供奉的祭堂,不至于只有一处洞窟,让世世代代的后辈来这儿赏看完壁画就完事?

建了祭堂,就需要建一条通道与这里连接,通道的入口应当就藏在圆形的墙壁内。

沐南心一番忖测,不敢迟疑,快速沿着墙壁环绕,仔仔细细观察墙上的壁画。

寻有半晌,西面墙上绘有魔族焚烧柴草的图吸引了她的注意。其他但凡涉及火焰的壁画,皆采用亮红色的颜料突显。唯独这里赤红色的火焰外沿是冰蓝色,就像用冰将火焰包裹起来,只见烧柴,未见燃烟。

她两指屈起,朝中央的赤色火苗轻轻叩了两下,再走到旁边间隔两步远的位置叩两次。细辨之下,两道回音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旁边位置听起来稍微厚重一些。

她再次屈指,朝刚才的两个位置分别重重地叩两下。这次的回音有了明显的区别——火焰中央的回音清脆利落,墙壁像是中空。其他位置的确更为厚重,应是实心。

她又以火焰为中心,依次缓慢向两边延伸,不断地敲击墙壁,最终确认回音清脆的墙体宽度约有五尺,足够容纳两个成年人的身躯。

应当就是另一个通道的位置。

沐南心看着面前封闭的墙壁,查看半天也没发现入口。

就差临门一脚……

她捏了捏拳头,正打算直接冲破这层障碍。恰时,一道吼声自墙内传出来。

因墙壁阻隔,声音闷闷沉沉的,听不太清楚。

像是虎?又像是熊?

吼声越来越近,伴随猛兽咚咚的踏地声,她脚下的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

直到所有的动静都直逼她面前的墙壁,中间忽然裂开一道缝隙,一股热流自内里喷过来。

沐南心警觉地往后闪离三丈距离,双足稳稳扎地,两手运力,紧紧盯着墙上逐渐扩大的缝隙。

开有三尺宽时,沐南心便窥见猛兽巨大又熟悉的轮廓。直到它完全走出来,她着实诧异:这不就是在赤莲漠被我赶走的虎狮吗!

没等她想好该如何应付眼前的情况,虎狮那双鹰一般的锐眼立马将她锁定,它嗷嗷两嗓子,迅速朝她扑过去。

扑时,它张开大口,露出森森獠牙,比荒漠那时还要凶狠数倍。

好似要一口吞了她!

沐南心毕竟与它斗过,知它薄弱之处,只用了两招就将它困在脚下,手指死死扣住它脖颈侧边的命脉。

她正要故技重施,揍得它再度求饶。岂料它力量较那日涨有十倍不止,浑身猛然抖动,趁她身形不稳,抬爪往她后背猛地砸去。

沐南心察觉背后陡然变化的气流,急忙松手闪身,躲过了一劫。她刚刚回过神,一口气还没喘匀,虎狮似有用不完的力气,又怒吼着朝她扑去。

今日的虎狮太过狂躁,倘若不给它重击,这动静怕是要将魔军全引过来。毕竟不知新上任的魔君功力深浅,仅凭她一人之力对抗整个魔军,胜算难料。

眼下只能速战速决!

沐南心跳起来躲避它的追击,一边不得不施展仙术,最终将它四肢禁锢在地上。

它嘶吼着拼命挣扎,禁锢术恐怕撑不了太久。她赶忙蹲在它胸侧,将手贴在它胸口,打算震碎它的心脏。

就在她开始运力时,一股热流猝然自她掌心涌入,好似奔腾的巨浪,直冲她心门。

沐南心顿觉心口一热,热度迅速在胸腔蔓延……

就在这迟疑的瞬间,虎狮挣脱禁锢,并将她反扑在地,把她牢牢地压在爪下。

虎狮的两眼似火炬,异常明亮。它怒气汹汹地瞪着下方的沐南心,张开嘴巴,呲着尖锐的獠牙,彰显自己对于吞下她这件事势在必得。

“你敢吞我,我可就不只是揍你那么简单。”

沐南心一句威胁,刹那唤醒它的记忆——荒漠被她痛揍的不堪回首的场景。

虎狮呆了呆,眼里的火光立刻熄了大半,周身扑腾腾的火焰也收敛许多。

他们方才打斗之际,已将墙上的灯灭得七七八八,整间洞窟也随即暗淡下来。

沐南心右手暗暗蓄力,欲劈它命脉……

它突然抬头看向前方。不知瞧见了什么,嗷嗷叫了两声,声音软绵绵的,全无方才的凶猛劲。

沐南心想扭头瞧瞧它究竟看到了什么,压在身上的虎狮陡然跃起,整个掠过她头顶,朝她后方奔去。

沐南心缓缓坐起来,转身看向它离开的方向。通过虎狮奔跑的声响,她能辨明它跑进了她方才进入洞窟的那条通道内。

脚步声很快停下,它吼了两声,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谁来了?居然能让如此暴躁的虎狮转眼安静下来?

她还没来得及细思,轻微的脚步声自通道传来,正朝这里靠近。

沐南心连忙闪身进入方才墙壁裂开的通道中,这里较洞窟愈加昏暗,方便藏身观察。

她将身体尽力贴住墙壁,让自己完全隐匿于黑暗中,再小心翼翼看向外边……

那人已经走进洞窟,但光线不佳,加之角度不当,沐南心无法看清对方的样貌,只能从侧面的轮廓判断进来的是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

他穿着宽袍,衣袍并未系带,而是随意地披在身上。他缓步慢踱,就像在自家的庭院散步一般闲适。

十璟曾说地宫只有军师和魔君才能进来,适瑜的身形她一眼就能认出,所以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能瞬间驯服那头暴躁虎狮的男人……

沐南心被自己的揣测惊了惊——该不会就是那位新上任的魔君吧!

来啦来啦!

两个人终于要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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