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镜峰。

“师弟，相里师弟……”王师道伸手在门上叩了两下，试着唤了两声，俱无回答。

他在门外来回踱步良久，又摸出个紫砂壶，灌了半壶茶下去，深吸一口气，准备直接推门进去，手刚碰上那木门，门就被人自后打开了。

王师道：“……”

相里玄给他开了门，瞧都不瞧他一眼，转身去榻上打坐。

竹榻上置了方小桌，另一侧卧了只通体雪白的猫，见王师道进来，瞧了他一眼，又闭眼打盹去了。

相里玄一身素白衣衫，未曾束发，青丝随意垂落在肩上，眉目似画，容颜胜雪，当真是世间好风光。

“咳咳，师弟，你可还好？”王师道踌躇着开口，满脸担忧之色。

相里玄抬眼淡淡地看过来，又迅速垂了眼，情绪都藏在了长睫之下。

王师道这才注意到他双眼泛红，似乎唇上还有些肿胀。看这模样，是哭凶了自己咬的？

他顿时起了怜爱之心，心道小师弟就是小师弟，哪怕做了仙尊有了道侣，还是需要他这个大师兄安慰的。

“师弟，这情爱之事，不过是仙途上的一个小起伏罢了，散了就散了吧，修行飞升，仙途通达才是大事。”

相里玄勉强笑了一下，“师兄说得是。”他声音很是嘶哑，看来这次被伤得不轻，昨夜真是哭狠了。

王师道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来对那陆蕴无甚想法，这会儿也忍不住生了些怨怼之意。

“师兄可能为你做些什么？哪怕是将那厮抓回来打一顿，师兄也是可以的！”

相里玄摇了摇头，闭上眼，轻声道：“师兄，我累了，这几日都不想见人，你若无要事，便不要来找我了。”

王师道赶紧道：“好好好，你好好休息，师兄绝不让人来烦你。”说罢飞快下了玉镜峰。

感知不到王师道的灵力波动后，相里玄才睁开了眼睛，倒了杯茶饮下，不顾形象地俯身趴在桌案上，缓缓揉起了腰。

腰间酸胀不已，相里玄直抽冷气，忍不住咬牙道：“嘶，下次不能再这么惯着他了……”

——

魔界界门。

两个小魔兵杵着长戟站在两旁，直打哈欠。

“天天守天天守，这界门咱都守了两年了，也没见谁越界跑魔界来啊！我看他们就是找借口压榨咱们！”小双角搓了搓手，面色极为不满。

大独角叹了口气，“你就少说两句吧，今日新魔君上任，上边交代下来不能出任何乱子，咱们好好地守到典礼结束，说不定还能剩碗黄酒尝尝。”

小双角揉着鼻子，打了个喷嚏，“嘶，你有没有觉得，这界门越来越冷了？”

大独角抬头瞧了一眼界门，只见其中蓝白两色流光轮转不停，看久了竟有种快要被吸进去的恐怖感觉。

他赶紧收回目光，推测道：“这界门连通人界，想来那边现下是寒冬？”

小双角不置可否，没过一会儿，忽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自右臂升起，沿着颈项不断攀升，惊叫道：“不对不对，怎么更冷了！我的右手，我的右手没知觉了！”

大独角左臂也泛起了刺骨的疼，他往界门方向瞧了一眼，只见那蓝白色流光竟然停转了。

二人还未做出反应，下一瞬，一道黑色人影径直从界门中跨了出来。

“魔……”大独角堪堪说出一个字，便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冻成了一座冰雕。

人影径直越过他们，失去意识之前，大独角拿他那还能转动的眼珠瞧了瞧，对面那座冰雕，同自己一般无二。

万魔殿中，众魔深深伏跪在地，恭敬地仰望新任魔君登上高位。

魔族强者为尊，血脉排在实力之后，谁能让众魔臣服，谁就是至尊之主。

高高的台阶之上，除了新任魔君，右首处还站了一个人，捧着一本金册唱读着什么，无非是些古老的祝祷词。

这人身穿绛紫长袍，黑发红眸，正是魔族大长老阴应梦。

阴应梦唱读结束，退至一旁。

新任魔君眼看万魔跪了一地，满意地扬起嘴角，大手一挥正要开口，破空声陡然响起。

一道黑光自殿外飞射进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迅捷之势往王座上而来，阴应梦飞身想拦，却在嗅到其上的熟悉气味时，止住了脚步。

那道光芒攻势奇快，新任魔君还没来得及吭一声，就被钉死在了王座之上。

大殿之内“噌”地一声，一片哗然，众魔跑也不是坐也不是，乱作一团。

阴应梦微微侧头，望着那杆扎在新任魔君心脏处的长枪，竟然缓缓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殿门大开，一道人影缓缓走了进来。

众魔闻声望过去，看清来人面容之后，瞬间化作一只只小鹌鹑，缩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了。

阴应梦飞身而下，笑着迎了上去，“阿蕴！”

陆蕴抬手一握，逐龙长枪脱离新任魔君的尸体，瞬间飞回掌中。

他冲着阴应梦点了点头，淡淡道：“梦叔。”

阴应梦高兴地把人往王座上引，一路寒暄不断。

“阿蕴啊，这次来了就不走了吧？梦叔可是好几年不曾见过你了！男大十八变，要不是认得你爹留给你的这柄逐龙，梦叔都快不敢认了！”

陆蕴始终神色淡淡，“梦叔说笑了。”

魔族众人向来极富眼力见，早已把那死不瞑目的新任魔君尸体拖了下去，还换了新的座椅，将地面都清洁了一遍。

叔侄二人重新走上高台时，连方才的血腥气都散得干干净净。

一众魔族颤颤巍巍地跪在殿中，丝毫不敢瞧座上的人一眼。

毕竟那可是曾赤手空拳撕裂界门，将上一代守陵人屠戮殆尽，只为带走双亲尸骨的陆蕴啊！

陆蕴向来只着一身黑衣，一双红瞳与阴应梦别无二致，面容冷冽，长发半挽，拿一只碧玉簪束在脑后，那是相里玄赠予他的，也是后来许多年里，陆蕴身上唯一的彩色。

“梦叔，我这次回来，不会再走了。”陆蕴手指轻敲在王座上，神色有些慵懒。

阴应梦大喜过望，笑道：“好好好，不走就好！”他冲左侧招了招手，暗处立刻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一身黑金长袍，帽沿边露出来的头发长而卷曲，面色十分苍白，似乎天生就没有血色。而且，他是褐瞳，显然不是王族中人。

“过来，见过魔君。”阴应梦又冲陆蕴道：“这是明月奴，我最得力的助手，阿蕴你也认识的，以后就让他跟着你，有事尽管吩咐他去做！”

明月奴恭敬地跪下去，朗声道：“见过魔君大人。”

陆蕴只浅浅瞧了他一眼，手指微动收起逐龙，站起身来。

“我累了，带路吧。”

“是。”

明月奴走在陆蕴身侧，始终弯着腰，十分恭敬臣服。

陆蕴初回魔族，宰了新任魔君，重新坐回魔君之位，下的第一个命令，竟然是重新修缮魔君寝宫，还在从前的基础上大肆搞创新，阴应梦再见到修缮一新的宫殿时，差点没被那金光闪瞎了眼睛。

这还不止，陆蕴大张旗鼓地住进新寝宫之后，又让明月奴去搜集各色美女，送到魔宫之中，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阴应梦闻讯而来，隔着窗户瞧见里头酣歌恒舞，耳边萦绕的尽是美姬们的调笑声。

陆蕴仰躺在主座之上，正揽着一个蛇族美人的腰肢，任她给自己倒酒，面色酡红，目光迷离地瞧了美人半晌，忽翻身将人压下，埋头亲了上去。

阴应梦收回目光，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正逢明月奴办完事回来，阴应梦赶紧将人拉至一旁，压低了声音道：“五日了，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明月奴点点头，道：“我昨日才奉魔君命令，又从猫族里寻了二十个美人，置在了偏殿，正准备向魔君复命呢。”

阴应梦下意识道：“他说什么你都照做？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明月奴便笑了，“阴长老，魔君的意志岂是我一介小奴能够左右的？”

他这话倒是没说错，哪怕是作为陆蕴亲叔叔的阴应梦，也不敢直接说陆蕴半分不是。他索性摆了摆手，放明月奴进了寝殿。

——

人界，云周山。

曾经为与自己徒弟长相厮守，推掉云周山掌门之位的相里玄，重新出山了。

相里玄重掌云周山掌门之位的消息震惊了整个修真界，仙门百家纷纷放下手中的事，御剑赶往云周山。

云周山乃是修真界的一洞天福地，灵气充郁，在云周山上修炼事半功倍，向来最受修道之人向往。只是前掌门相里玄生性清冷，不喜吵闹，这么多年也只收过陆蕴这一个弟子，因此仙门百家虽眼馋不已，也不敢将自己族中子弟往玉镜峰上塞。

这日冷清的云周山也又热闹起来，处处站满了人，王师道及时打开守山大阵，前来观礼的人在山门处便收了剑，徒步上山。

十响钟声敲过，三峰峰主在大殿主位上落座。

相里玄位居中位，还是一身素白之色，只是今日束冠佩带，仿若绰约仙人。

王师道与荣之玉分列两旁，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又迅速收回目光。

“各位，”王师道今日亦是穿得隆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宽袍，拱手道：“感谢诸位百忙之中莅临云周山观礼，请入座吧。”

能进入大殿的不是各个大家长就是族中翘楚，密密麻麻地坐满了整个大殿。

王师道寒暄完毕，让开位置，露出背后的相里玄来。

众人许久不曾见到仙尊绝色姿容，当下视线都紧紧凝在相里玄脸上，静候不语。

相里玄在殿中扫了一圈，缓缓举起了手腕。

众人屏住了呼吸，以为他要开口说些讨伐魔族之类的慷慨陈词。

相里玄却蹙了眉，捂住嘴重重咳了起来，许久未停，众人听得心都揪做了一团。

荣之玉忍不住偏脸去看，见他眼尾微红，眼底似乎还有些水色，整个人都憔悴不已。她面上不显，隐在宽袖中的手却紧紧捏了起来。

王师道起身去给相里玄探脉，脸上古怪神色一闪而过，转身面向众人，将相里玄遮了起来，朗声道：“掌门师弟身体不适，今日咱们就先到这里吧，辛苦诸位跑这一趟了！”

有不死心的人绕过王师道去看，见相里玄已经趴在扶手上了，肩头不住耸动，似乎十分难受的样子。

白石峰峰主都亲自赶人了，众人也不好说什么，恋恋不舍地出了大殿。

荣之玉最后瞧了相里玄一眼，也迈步出了大殿。

等人都走完了，王师道拂袖将殿门紧闭，还施下了隔音咒，转身无奈道：“说吧，师弟，你这次又想搞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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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离心的爱人（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