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神威严的光辉灼灼照耀大地，雀跃的村人早早为祭典作起准备。

女人们将盛夏的果实、异国的鲜花编入茂密的长发，结成彩色的发辫；男人们对着水盆修建胡须、鬓角，用魔法操纵小小的石片剃去邋遢的毛发；孩子们换上新衣，月白色是今年的吉祥色——去年是象征日神的红色——他们还带上彩色的蔓藤编制成的手环、头冠。

这种蔓藤长在树林的入口附近，似乎是为了弥补鲜花不会于此绽放的遗憾，特意进化出五颜六色的枝叶。每到祭典的清晨，孩子们会欢喜地拗断纤细的幼藤，吹去晶莹的露珠，把色彩鲜艳的枝枝叶叶装饰在身上，还会相互间比拼谁最美丽。

米娅非常擅长编制，她总是将柔韧的蔓藤缠绕在最粗的那根上头，再扭住另外几根细小的，一圈一圈密密缠起来，最后和开始的那一头汇总打结，盘成一个圆满的彩环。

但是今年，她的好手艺没了用武之地。

哥哥莱纳没能为她摘下最上头的嫩芽。他正守在城门前头，好在午间钟响、城门大开的第一时间赶到神殿门口。

姐姐茶茶没能替她一起创作新的编制技法。她有特别多的好主意，如今全都花在安抚妈妈身上。丽丝昨天似乎用尽了一生的勇气，现在还躺在床上难以动弹。

双胞胎的另一位，她最亲密的伙伴，米特抱着他们最小的弟弟，坐立不安地跟在米娅后面，小声地问：“米娅，今年我们不做头冠和手环了吗？莎拉一定会失望的......”

米娅尽量放轻脚步，默默退出妈妈的房间。她看着一脸期待的双胞伙伴和迷茫的弟弟雷欧，下定决心自己去采摘五色藤。

“当然会做了！月神只会青睐装扮得最美丽的那个孩子。那样的话，我们就能许愿让爸爸回来，还能许愿让克莱尔阿姨的丈夫也回来。月神是无所不能的！”

米特如释重负，点点头，相信了双胞姐妹的话语。

“米特，你要照顾好雷欧。我先去采摘五色藤，虽然有点晚了，希望尼古拉那群坏孩子能给我留一些。”

米娅亲吻双胞兄弟的脸庞，匆匆跑向树林。今天是祭典，不会有大人进树林采摘，而孩子们早早得到了他们心仪的材料，不会在此停留。

米娅谨慎地徘徊于入口附近，确保自己不会过于深入内部。她大致明白如何分辨方向，却不敢冒进。超乎寻常的警戒心很快帮助她找到古树附近的五色藤。

这是一株老藤，紧紧地缠绕在古树的根部，由此向上盘旋伸展，直指树梢尖儿。靠近底部的彩色树叶和侧芽侧枝已经被尼古拉和他的伙伴们洗劫一空，只留下最顶端那一截，那不是孩子的身高和魔法所能抵达之处。

米娅后退几步，打量着妖娆的五色藤。她心中有些打退堂鼓，可想起双胞兄弟，想起妈妈，想起哥哥姐姐，勇气重新回到她的身体中，充盈着她的四肢。

她尝试用魔法操纵小木刀割断藤尖。但那藤尖尖儿正指着刺眼的太阳，距离小女孩过于遥远，小木刀还未触及它分毫便脱力掉落。

米娅拾起刀，心疼地拂去泥土。爸爸制作的小木刀是孩子们的宝物，要不是为了妈妈和兄弟姐妹，她才不会粗暴地使用它。

米娅抹去眼泪，收起小刀，扶着古树粗壮的根向上爬。她后悔没有叫上米特，如果米特在，她可以借用米特的魔法调整体重，纵然无法使自己飞起来，也能爬得更轻松。

但回去叫米特，恐怕会赶不及进城。他们还要预留编制的时间，还要预留穿戴的时间，还要预留鼓励妈妈鼓励姐姐的时间。

米娅一定要拿到五色藤！

因为这是米娅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因为米娅其他什么都做不来，因为米娅既不能安慰妈妈，也不会照顾弟弟。明明米娅也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明明米娅也想帮上大家！

女孩眼角噙泪，咬牙攀爬。古树长着一副苛刻的姿态，枝干越往上越挺直，青色的苔类和昌鸣的昆虫攀附在树干表面，米娅渐感吃力，难以在滑腻陡峭的树体上头前进。她不得不掏出小木刀，尝试从这个距离操控木刀。

有赖于天生优渥的魔力值和强大的信念，她成功了。

下一秒，女孩小小的身体高高飞起，重重落下。

——为了精准地操纵小木刀，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松开了树枝。

幸好没有叫上米特。

这是唯一值得她庆幸的好事，她甚至幸福地落泪。

嘭——

茶茶抽出木盒时过于用力，不小心把盒子摔在地上，亮晶晶的钱币滴溜溜地滚圈儿，落了一地。

丽丝掩嘴笑：“真是的，你都快要成年了，怎么做事还毛毛躁躁的？”

茶茶搔搔鼻子，不好意思地向妈妈道歉，收拾地面上的零碎。铜币、铜币、铜币，还是铜币，她被金钱的光芒闪耀到两眼发花，正想陷入快乐的眩晕，忽然脚下踩到一枚细细长长的东西，透过她薄薄的鞋底彰显存在感。

茶茶蹲下身捡起一根白色的骨针，疑惑地问：“妈妈，这是什么？”

丽丝惊讶道：“我的鱼骨针！原来在这里呀，我还以为找不到了呢！”

茶茶小心地递给床上的丽丝，趴在边上，好奇地问：“鱼骨？是波塞海鱼吗？妈妈吃过它们？”

丽丝撩起披肩，一边细细擦拭骨针，一便回答女儿的问题：“对，就是波塞海鱼。那会儿我刚刚生下你，身体很不好。你爸爸卖了家里的窗帘和纺锤，还卖了他的一把刻刀，和行脚商换了一条海鱼，给我炖汤。”

丽丝想起那时的紧迫，怀念地笑了。他们诞下大女儿茶茶之际，正是家徒四壁的阶段。利特还未成为神殿专属的木匠，丽丝久病缠身不便劳作，家中入不敷出。即便明天的伙食还没着落，利特还是咬牙买下昂贵的海鱼。他听说这种鱼对产妇有极佳的滋补效果，对于修复妻子的身体有奇效。

“所以妈妈留下了鱼骨作纪念吗？”茶茶感觉吃了一口结结实实的狗粮，美滋滋地咂咂嘴。

丽丝举起骨针作缝衣状，实话实说：“我倒没想那么多。利特那个笨蛋把我的缝纫包都卖了，我只能拿鱼骨磨尖做针，不然大家都要光屁股啦！”

母女俩对看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米特突然闯进来，面色铁青地尖叫：“姐姐，妈妈，我、我感觉不到米娅了！”

出生以来，米特米娅这对双胞胎一直有着独特的联系，就算不开口，彼此也知道对方的心意、感觉和情绪。米娅一抬手，米特便能猜到她的动作；米特一噘嘴，米娅便能读懂他的委屈。他们各有性格却也亲密无间，仿佛天生一个人被硬生生拆成两个个体。

可就在刚刚，这种奇妙的联系兀地断裂。两人间竖起一道黑色巨墙，米特无法再感知到双胞姐妹的存在。

茶茶听完他的话，抱起弟弟雷欧，强硬地塞给丽丝，教她不得不老实地待在床上照顾幼子。她自己抄起小刀，抓起药草，向着树林狂奔而去。

尼古拉比茶茶更早进入树林。

妹妹莎拉摒足劲道要和双胞胎决一胜负，要成为祭典上装扮得最最体面的孩子。她从一大早就开始编制手环脚环和发饰，每每迫近收尾，又不满地拆开重做。她和哥哥采摘的蔓藤渐渐减少，成品却一件也没有。

莎拉不甘心，缠着哥哥要更多的蔓藤。尼古拉嘴上嫌弃妹妹烦得要命，暗中心花怒放，雄赳赳气昂昂背起竹篓出门，发誓要装满一篓子蔓藤回来，供妹妹挥霍。

他比其他孩子年长一些，亦受到父亲杰克的影响，多少懂得如何在树林中自保，因而得以更深入其中，采觅寻常孩子不能找见的五色藤。

他割下一根，一根，又一根，几乎把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全收割了。等到背篓大满时，阳光愈发毒烈，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再进行采摘了。

尼古拉作出明智的判断，收起小刀，观测蒙拉雪山的方位。深藏于魔法下的巍然巨物此刻在他眼中清晰可现，使他瞬间理解方位，向正确的方向行进。

他不断扒开碍事的灌木，砍下歪斜生长的树枝。道路渐渐明晰，显露出古树下的“睡美人”。

那是他熟知的人物，是常常陪同妹妹莎拉玩耍的双胞胎之一。

“米特......还是米娅？”他迟疑着叫唤，不确定自己是否叫对了名字。双胞胎天天和莎拉玩耍，却不怎么搭理作为哥哥的他。

夏风徐徐，吹拂睡美人的长发。尼古拉望着她恬静的睡颜，红晕缓缓爬上双颊。

好了，现在他知道了，躺着的人是双胞胎里的女孩，米娅。

不过米娅怎么会睡在这儿？她的手上还抓着一把五色藤。

少年无奈地搁下背篓，小心翼翼地扶起妹妹的朋友，将她软软小小的身体架到背上。他稍作犹豫，倒掉了背篓里的五色藤，改装上米娅手中的藤条。

莎拉不是那么小心眼的孩子吧？

尼古拉决定往好的一面想，艰难地背着女孩、提着竹篓走出树林。

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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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父亲（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