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无人知晓的一个约定。

少年骑士与少年神使隐蔽地相会了。

说相会大概不够准确。严谨地来说，是罗斯殿下的替身与莱纳相会于一场学院联通舞会。彼时他们各持立场，见面不过是一次试探。

身为神之花殿下、王国继承人的罗斯必须确认未婚妻的家属是否忠诚。而身为家属的莱纳迫切想要知道姐姐婚约者的真实面貌，如果可行的话，他真恨不得追溯到胎盘时代，看看这个胎儿发育的形态是否优美。

“这个我不太清楚。但我对自己的外貌还是有些自信的。”罗斯操纵着花藤织就的傀儡，这样回答见习少年骑士。

“哦、哦！我就是随口问问。”莱纳挠挠头，颇为羞耻地应声。他原本只是随口吐吐槽，哪里知道遍地绽放的神之花就是罗斯的最佳细作，忠实地向主人汇报所有的讯息。

“那么接下来，换我来提问了。莱纳先生，我必须确认两件事。”

“第一，你为什么成为骑士。”

“第二，你将来计划为谁服役。”

罗斯傀儡傲慢地开口，发出两道提问。莱纳依然挠挠头，结结巴巴回答。

“我为什么成为骑士？我、我原来是想做卫兵的，在塔克斯时就是。我姐姐也支持我，所以我就来了。”

“第二个问题，是问我将来要去哪里工作吗？这、这个我早就想过了，我要永远保护我的姐姐和弟弟妹妹，我会成为一名自由骑士，只向我的家人献上忠诚。”

罗斯傀儡很满意这个答复，按照预设的魔法，朝着见习的少年骑士右眼落下一个吻。

“啊这——”

莱纳一阵惊呼，来不及闪躲，被尖刺荆棘前后簇拥，强行接受了神之花殿下的馈赠。一阵钻心剜骨的刺痛后，丝绒玫瑰刺绣的眼罩飘落。少年黯淡的伤眼失去了原有的眼珠，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金黄色魔法誓约宝石。

“很好。作为诚实的奖章，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发自内心地渴望援助，只要你信守承诺守护你应当守护之人，那么我的力量便能突破宝石的封锁，穿越时间与空间，来到你的身边，成为你的助力。”

见习的少年骑士愣愣抚摸伤眼，喃喃发问：“这是承诺吗？”

美丽的傀儡摇摇头：“这是约定。你与我的约定。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请务必代替不自由的我守护你的姐姐。”

刺骨的疼痛瞬间化作无限的惊喜。莱纳向高贵的傀儡低头致谢，右手扶上心脏所在之处。

“感谢您的慷慨与仁慈，殿下。我一定会尽快毕业，前往姐姐的身边。”

傀儡一边消融，一边笑道：“这样的话，或许我们还能再见一面。不是藉由空虚的替身，也不是通过冰冷的蔓藤，我是指，我们能够面对面好好聊一聊。”

莱纳也笑了：“真的吗？那我会非常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他曾经非常期待这一天的到来，期待与一个差不多同龄的少年喝茶聊天，谈谈他们共同的守护对象，说说旅途的见闻，还能讨价还价，探讨姐姐的婚期。

少年骑士结束回忆，独眼凝视半空中的闪耀光点。无数道雷击集结于此，即将落下。

不能在这里结束。

不能让姐姐止步于此。

强烈的祈愿激活了金黄色的魔法誓约宝石。迥异于寻常蔓藤的尖刺荆棘破壳而出，强势生长，肆意绽放拳头大小的花朵，以少年骑士的伤眼为中心，枝枝叶叶螺旋上升，架起一把绚丽的花伞，轻松挡住雷鸣电闪。

神性与神性对撞，神力与神力博弈，无机的神物与不完全的神明两败俱伤，徒留漫天花火，流萤四飞。

光点恼怒地呵斥：“愚蠢、愚蠢、愚蠢！愚蠢的少年，连你也要背叛自己的信仰吗？”

莱纳坚定地举剑迎击：“我从来没有背叛过自己的信仰！只是你一厢情愿误会我的信仰罢了。”

“蠢货，那个女人不是你的姐姐。你怎么可能有姐姐，你分明是我——”

“闭嘴，你这个大骗子。让我来告诉你吧，不管你说什么都没用。对我来说，对我的弟弟妹妹来说，她就是我们的姐姐。”

“可笑！那个女人绝不会与任何人有血缘关系！”

“那又怎么样。”莱纳无所谓地耸耸肩，一派轻松，“没有血缘关系就不能成为家人了吗？”

茶茶双目圆瞪，看向奋战的弟弟。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寻常村人的女儿怎么可能这样聪明，料理、商战、政论样样精通。要是真能靠偷听行脚商谈话变成这样，我怕整片大陆都是聪明人了。”

莱纳一边战斗，一边进。

“可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她和我们一起笑、一起痛苦，我们的眼泪和鲜血融汇在一起，我们比血亲更加亲密无间！”

咣当——

光点被少年骑士无畏的剑击中，狠狠撞在城门上，终于溃散。

少年骑士慢条斯理收回佩剑，总结道：“就凭你想要离间我们？还差一百十个神之花殿下呢。下次再来时，记得先搞个正经的身体，别让我总是打得不爽利。”

光点渐渐模糊，声音却不见示弱：“愚蠢的少年，总有一日，你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那个女人不是救世者，她会灭神——”

“你说完了吗？”茶茶突兀地冒出来，拾起一片枯叶扇风，“说完了我就送你一程。感谢你今天成为我们姐弟俩的情感催化剂，升华了我与莱纳的亲情和友情。”

光点不甘心，还欲再说些什么，不料真被夜风吹得散形，无声湮没于城墙下的影子里。远处载歌载舞的人们似乎累了，燃起熊熊篝火。

“去看看吗？”茶茶向弟弟发出邀请，“我们今天也够累了，应该好好享受一下。”

“不愧是我的姐姐，说得很在理，”莱纳欣然接受，牵起姐姐的手，“再去摊位上买些吃食吧？不过这次要找正经的摊子，那种一看就知道骗人的家伙，还是不去为妙。”

“我仔细寻思了一下，应该不是我自己走过去的。那玩意儿可能用了什么邪魔外道的魔法，操纵我走过去。”

“要这样说，祂可能是真的神哦！”

“啊？为什么？”

“因为魔法不能操控人心，也不能操纵人体。这属于神之领域，但据我所知，日月双子神也做不到这样。塔克斯的罪人都是直接流放，从来没听说过洗脑、操纵什么的。”

茶茶听着弟弟的描述，正要陷入深思。忽然一道焰火窜上夜空，绽出数朵玫瑰状花朵。她不禁抬头观赏，余光瞥见弟弟硬朗的侧颜。

算了，以后再想吧。

她忍不住这样决定，不愿意错过今夜的美好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