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李叆乔在小木屋里打坐。
春天的夜很静,月亮还未冒出山尖,天空中悬着几颗星。忽然间有了黑夜,外界一百年以来的第一个黑夜,但李叆乔执于修炼,并未察觉。就在这清净寂寥的时候,几束金色的耀眼的光从小窗里投进来,她也并未打算开了门出去看看。一个生得十分美丽,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暖金色光芒的女子,越过紧闭的大门的屏障,完全不受干扰的踏进了小木屋,正站在她面前。
出于礼貌,李叆乔起身迎接,但她从未见过此人,“请问,您是?” 阿佛罗狄特打量着叆乔,红唇微启:“爱之神。”轻轻一拂衣袖,一封书信出现在桌面上,阿佛罗狄特便转身离去,洒落的光芒也都随她飘去了,仿佛她化成了天上的一颗星了,也仿佛这一切只是个梦。叆乔看着小木桌,三两步走近它,那信的确是真真实实的放在桌上的。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书信,信纸上出现一个闪着淡淡金色的“宇”字,像月光一样的温润,她的心跟着一颤,不忍得伸手抚上这一抹金色,便什么也没有了,再怎么用心去看,也是一张普通的信纸了。
“靖宇?爱神是提醒我不要忘记靖宇将军吗?爱神,爱?那么,我还可以再次遇到他吗?他依旧会是前世的名字吗?若真如此的巧合,意味着我们还有一次再续前缘的机会吗?”李叆乔一肚子的疑问,难以入眠。她想着,自和靖宇分别之日起,已逾百年了。
第二天天微微亮,李叆乔看一眼时钟,金色文字消散,时钟上多了一只会自由旋转的沙漏。它开始正常计时了。李叆乔便走出了小木屋,想要寻觅些什么。既然第一次有了黑夜,是不是也意味着杏花园终于和外界有了联系了?
屋外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似有若无的杏花香,还有露水的甘甜。
李叆乔提着莲花灯,莲花灯周身散发的橘红色的光芒一如既往,温暖如初,永不枯竭。那橘红的锦鲤,在水花阵后便现出了真身,格外灵动可爱,相伴李叆乔左右。光的温暖水的柔情,让她只一人也不觉孤单。
李叆乔找了个空旷点儿的地方,五棵杏花树围绕周边,从高处看起来形成一个圆,她打算试试自己的招式。于是拂动衣袖,树稍上的露水便飘起来,漫天的散着澄蓝的光芒,清澈、清透,一阵虚幻后是可带动我方军队瞬间的空间移动,她四下看看,把落满草地、山坡的花瓣转移到天空,忽然的收了法术。经过洗礼后的粉黛的花瓣带着雨露的甘甜飘舞着落向地面,漫天。李叆乔满心欢喜地转起了圈,雪白的裙摆散开来,如一朵开得正盛的梨花。正可谓,杏花丛中一朵白梨。
“好久都没这样乐了,”李叆乔坐下来,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一圈水花围绕着莲花灯,小锦鲤鱼从灯笼上的画面中跳了出来,围着水圈儿一下子游了好几圈。
李叆乔嘟着嘴定定看着小锦鲤,“小橙,我是邀你一起来看日出的。”小锦鲤突然的停下来接上话,“我家大公主呀,你可终于把我给放出来了,待在里面很没趣好不好?你看看我还要一直做着那样一个引人发笑的动作。”小锦鲤比划着同样的动作,定在那儿,只有眼珠咕噜咕噜转,逗得李叆乔哈哈笑,“哪儿有,很优美的。”“姑姑尽管拿我取笑。”
“快看,黑夜过后的阳光好美啊。”李叆乔站起身,面朝东边,伸开双臂,太阳已越过地平线,把一束束光亮洒向大地,杏花林生机盎然。“哇哦,好美呀。”小锦鲤鱼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
李叆乔跳下大石头,满心的欢喜,在杏树林间奔跑,好不欢快。她踏过草丛间弯曲的石板小路,纱裙扫过粉白的花瓣,衣袂飘飘,阳光衬得她整个人光彩熠熠。小锦鲤落在后边,慌慌忙忙追赶着:“姑姑,可等等我!”
“哎呀,什么呀?”小锦鲤被撞倒在地,眼冒金星地抬起头。“小橙?怎么了?”李叆乔停了下来,转身去寻落在后面大老远抄近路的小橙,瞥见的却是花叶后那抹隐隐约约熟悉的身影。独一无二的蔚蓝,纯白的羽扇。李叆乔的心颤了一下,不知何时已飞奔过去夺过那羽扇,扇尾一朵梨花闪着金色的光芒。她凝望着他的脸,熟悉的万千心事冲溢进脑海,李她碧蓝的双眸变得晶莹,逐渐湿润。询问道,“羽扇何来?”
小锦鲤清醒过来,见此情景,小声嘀咕:“咕噜咕噜,这位是谁?看着姑姑这么重视他,怕是顾不得我,先回画里吧喔。” 转两圈回到已经别在姑姑头发上的小型灯笼上。这……摆明了是认生,尽管如此,也一定要嘀嘀咕咕合理解释努力保全自己的颜面。
“从小的信物。刚刚有幸瞧见姑娘晨练,伸手不凡、令人佩服。” “看你的打扮,可是个将军?” “正如姑娘所言,确是。如今边境动乱,我受命前来收复。” “皇宫里可好?你可知道佞幸?” “听老一辈的大臣们说,百年前的动乱结束后,佞幸为政,百姓苦不堪言,并不长久,有志之士便推翻了她的政权,如今已是第二代明君了。” “我可否跟随将军?”
“我……正有此意,如今军中正处用人之际,没成想先被姑娘问了。不过,姑娘可知这杏花林如何走得出去?在下方才瞧见这边花瓣漫天,便拴住了马儿独自前来,没成想——” “没成想迷了路?”“让姑娘说笑了。”李叆乔望着有些腼腆的他,忽而就笑了出来。如今的他虽然年少,但依旧和前世一样的心怀大志,一样的英姿飒爽,有甚还多了一份纯真气儿。
“可问姑娘姓名?”
“叫我叆乔便好。”
“在下独孤宇。”
“宇?”李叆乔想到的,是尉迟靖宇。
“姑娘如果不见外,私下里如此称呼也好。姑娘可是江湖中人?”
“非也,本国王府中人,不愿受了管束独自来此游山玩水。听闻边境生了动乱,便想要出手相助。”因为遇见的匆忙,不知如何解释,李叆乔把身份说得随意隐约。
独孤宇没有继续询问,虽然姑娘的回答听来不完全令人信服,找不出原因的,他第一眼就觉着她看起来分外亲切,不管敌人还是友人,他都想把她留在身边。
生得乱世,做得佳人。她只有大海的波涛,只跟得自己的将军。
独孤独在城下,站直了身子眺望着远方,李叆乔轻轻地靠近,脚下的淡蓝的水花散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独孤宇收起扇子,径直走开,李叆乔紧随其后,心情也像那一圈圈水花,漾开一个个满圆。
独孤宇走进树林布置着陷阱,李叆乔到处转转才发觉他的意图,他的女侍卫远远站着,一脸严肃,李叆乔靠近他,衡量着他和她的距离,再靠近他一些,心中暗生欢喜。一队敌军走进我们的埋伏圈,还毫无察觉,电光火石间,走在前面的人因一时大意掉进陷阱丢了性命,跟在后边的人乱了阵脚成了俘虏。
战争是什么?
——叹可怜人的无辜,是阴谋者的全局。
李叆乔跟着独孤宇,触景生情,因眼前的一场战争想起前生的一些片段,满心的悲伤。
到下一座城池,有独孤宇在身边,李叆乔才觉得到心安,走到哪里都再没了纠缠她已百年的惶惶不安的感觉,这样的归宿感与安全感让她真正安下心来研习了一小巧的新法术。虽说她已闭关百年,可这百年终日里孤独,时常心中太过焦虑无法好好修习,便剩得不断惶惶度日。如今,她只在心里默默感谢爱神。
爱,真的异常神奇啊。
又一场战争打响,独孤宇身先士卒到了军队最前方,不曾想敌方某军师站在城楼高处把这一幕完完全全看在眼中。他暗地里指导施法,独孤宇毫无察觉。黑色的蛛丝在地上蔓延开来,从四面八方向独孤宇的位置而去,霎时间,独孤宇被团团围住。李叆乔时才跟了过来,护在独孤宇周围一次次打退这围过来的乱麻似的乌黑。却不曾想到他们还有另一手准备,敌方早料到会有叆乔的插手,于是,肉眼可见的蔓延难缠的乌黑蛛丝只是个简单的幌子,真正带有攻击性的东西,无色无味,随着李叆乔红色衣袖打退黑蛛丝的时候,借此一跃,依附于运功正盛的靖独孤宇的棋盘,沿棋盘的纹路攻进靖独孤宇的手掌。
在李叆乔打斗了有些时间之后,偶一转头,才发觉入了陷阱。“独孤宇,你清醒一点儿!不要被这法术迷了头脑!”她想试着施法转移,可黑色蛛网在她走神的一瞬间已经围绕在她的周围,紧紧禁锢,交接盘错。
李叆乔施展法术,打开一道通向别处的晶蓝色大门,大门亮晶晶闪着光芒,一直敞开着,李叆乔和我方军队方能看到。同时不断有敌方小兵围拢过来,李叆乔跃向空中散开红袖扫开了周围的小兵,她看一眼晶蓝色大门——这个时候,独孤宇的一只脚已经被黑色蛛丝缠绕,他依旧在冷静的控制着棋盘,给我方士兵的撤退制造时间。
只有她自己能脱身的话,她不想再一次的丢下独孤宇了。她瞧着独孤宇,又瞧一眼水晶门,士兵们基本上已经通过水晶门安全离开了,敌人仍旧步步紧逼,她施法关了门。一次性召唤水晶门持续太长时间已经耗尽了李叆乔大部分的力气,她落地缓气时没曾注意,一个混在小兵里躲过飞绣舞的将领给了她重重一击,“独孤宇,不能丢下宇。”
她即刻闪到独孤宇身用所有的意念召唤水花阵想要冲散了黑色蛛网的根源,已经消耗了很多体力的李叆乔快要支撑不下去,她脑海里只有一个信念——不可以走。忽然间,黑色蛛丝全部化成黑烟飘散了。李叆乔欣喜地转过身:“宇?宇成功了!”她微笑着,看到独孤宇越来越模糊的身影,直到眼前的世界,从乌黑到漆黑……
是独孤宇,借助李叆乔还未成型的水花阵,同时施展菱形水晶阵法,无数水花凝结成分不清真假的菱形水晶直冲黑色蛛丝的根源,破了敌方军师的乌丝阵。
她醒过来时,独孤宇正端着药守护在她身边,小锦鲤鱼也眼巴巴守着。看到他皱着眉头,黑色的眸子里闪着焦急的光芒,李叆乔想要伸手去抚,独孤宇却偏过脸,“你为什么不离开!你差点儿没命了知道吗?” 她看着他眼中微闪的晶莹,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她却忽然地,脸上浮起了一抹微笑。独孤宇看着她,似乎多了些严肃,“笑什么?这样的事情真的很好笑么?”
“你是在关心我吗?”
独孤宇想也不想:“没有!”李叆乔看着他有点儿慌乱的样子,再次笑了:“如果我走了,黑色蛛网会越围越多越来越浓,你会有危险。” 空气突然的安静下来,当时独孤宇一直在想方设法直击施法者核心破了这阵术,也不曾想过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他症症看着叆乔,“把药喝了吧,医生说醒来就过了危险期了,好好养伤。” 他的每一句话,在李叆乔听来分明都温暖又动听,包括先前的。“好,伤一定会好,宇将军说什么都会成真。”
小锦鲤呆呆听着,“咕噜咕噜,甜死鱼了。”李叆乔瞥一眼小橙,宠溺地笑笑。独孤宇听了这话,趁小锦鲤没注意提起它的尾巴,“你说什么,可否再说一遍给我听听?”小橙“哧溜”一声跳回水圈里,翻了几个跟头又跳出来,“不说不说,来呀来呀,你可欺负不到我。”于是独孤宇便追着小橙满屋子地跑,还真没有捉到它,反而弄得自己一脸的水花,逗得叆乔也“咯咯咯”笑个不停。
攻那一座城池,城主得见李叆乔芳颜,一袭红衣,倾国倾城。
“姑娘,我愿献城跟随你,和平结战。于你军,于我军,于百姓都好。”
“好,城主远见卓识,叆乔愿意应下。”
城主开门相迎,献上花环,黑色的双眸里柔情万种,目光紧紧追随着李叆乔,于她始终以礼相待。
“城主也武功不凡,乔又何必追随我。我不过年方十八,只一腔豪情壮志。”看他生气时的模样,那天空蓝的水晶绕着他浮旋,他平凡的像个拒绝捡贝壳的小孩儿,李叆乔围着他走几圈,不知说些什么,他这样子还真叫人心疼。她自己也没发现,那牵连着两人的碧蓝色的若有若无的线,在她来回挪动间清澈的非凡。她心里着急,不懂事的“小孩”真的难哄,仿佛这样的场景是无言的慰安,像个美丽的童话在时空里定格。左思右想,深思熟虑后,李叆乔给了靖独孤宇一个承诺,“乔带着对将军的爱慕之心许下承诺,愿嫁于将军,毕生追随。”她想,这才是最令人心安的回复了。
是夜,李叆乔一人在小溪边走着,潺潺流水,月光清明,难得独处的宁静。却不知哪里来的一伙反叛的流军,在漆黑的夜幕掩护下,踩着鬼一样不被察觉的步子,悄悄地靠近了她。“喵”,是树丛里的小猫被惊动了,李叆乔忽然地警惕起来,施展的法术散发出蓼蓝的光芒,往天空中飘散而去,灵动、奇幻、美妙,但她无暇观赏,她的法术虽美却只能令敌人暂时眩晕,无法伤其性命。时间太短,来不及施展瞬间转移之法。李叆乔往城池的方向跑去,心里却不安起来,唯恐自己难逃一劫,再也无法实现许独孤宇一生的承诺。
逃得仓惶,夜无比的暗,李叆乔的心忽然猛地战栗,突如其来的无助感让她的步子越来越乱。前世别离时的一幅幅画面一次次闪现,头越来越痛,小路也越来越模糊,就在快要失了希望的时候,她看到前方有些许蔚蓝的光芒,“是宇!”
蓼蓝的水晶围绕着独孤宇旋转着,他瞬间移到了她身旁,碧蓝色的长线再次显现,围绕在两人腰间。李叆乔失了神,只隐约记得转瞬间追来的十来个判军倒在了地上,直到看到沾染在自己手上鲜血时才突然的清醒,立马抱紧独孤宇,“宇,你一定不能死,不能死!”独孤宇顺势往地上倒,气息微弱:“我受了重伤,乔要照顾好自己,我永远爱你。”李叆乔慌乱地紧抱着他,独孤宇伸手抚摸着她的发,“只要可以保护你,只要你好好的,无论去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你要活着,不许你死!”李叆乔噙着泪水,慌乱地到处查看着伤势,生怕他像前世一样,丢下她一人独自心伤,百年心伤。
独孤宇忽然抬手抚去她眼角的泪水,“好了好了,我不会死,乔儿不可以哭,笑起来才美。”是因为瞧见李叆乔哭因这两句玩笑话哭了,独孤宇忽的心生不忍,强撑着站起来,对着她笑了笑,甜甜蜜蜜道,“你这么一折腾,我不死也要死了。”
李叆乔看到他站起来,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她冷静下来,眼里含着泪水呆在原地,像木偶一样呆滞地大开着的晶蓝色大门,气息微弱。独孤宇伸手去搂她,“你这么在乎我,我便有了打趣之心,还不是看在你傻的份儿上?好了不哭了,我们回家了。”
他搂在叆乔手臂上的力量加重了起来,想要抱她起来。“不要……离开我……”,只是感觉到了变化,李叆乔睫毛颤动,没听清靖独孤宇的话,只不断重复“不要离开”,头痛,剧烈的痛,像无数只针扎似的刺痛,在独孤宇的怀里,她单手紧抓着靖独孤宇的衣领,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帘沉重……独孤宇便又没起身,反倒把李叆乔抱紧了些。她嗅到熟悉的味道,想要陷入睡眠的味道,终于可以不用再一个人苦苦支撑着了……她昏睡了过去。“乔儿?你怎么了?我带你回城,我们现在就回。我只是……我只是想证明你是爱我的,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开这种玩笑了。乔儿,你千万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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