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一百章

这厢,谢老头躺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厢,衣身也捏着魔法杖,若有所思。

魔法杖和装着药丸的丝袋就如同神奇的钥匙,一点一点打开了衣身封闭已久的记忆之门。

或许,是长久的饥饿终于被药丸治愈。又或许,魔法杖带给她的亲切感唤醒了迷蒙混沌的灵魂。总之,当生疏的咒语被磕磕巴巴念出时,那些往昔的记忆碎片也渐渐清晰起来。尽管零零落落,尽管残缺不全,可时间是最好的粘合剂,会将一切支离破碎都复原成它原本该有的模样。

这几个月来,衣身的魔法愈发纯熟。同时,记忆中那些模糊黯淡的影子,也如一颗一颗被点燃的星辰,一一明亮起来。

可是,他们都在哪儿呢?

有时候,衣身会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自己在梦中行走。有时候,她又觉得那些记忆中的东西并不真实,不过是她睡梦中的残影。

那只总爱蹭她面颊的小胖鸟,那只总是摆出趾高气扬姿态的黑猫,在哪儿呢?还有,她的妈妈,为什么一会儿是栗色波浪大卷发美丽端庄不可方物,一会儿又是灰皮肤大耳朵皱巴巴丑得难以言喻的小妖怪?天呐!衣身惊恐地咬住手指头——将来我不会也长成个小妖怪的样儿吧?!

自从记忆之门被慢慢推开,衣身便会时不时地陷入梦魇般的困惑中。真与假,实与幻,如白昼与黑夜,虽交替却难以割裂。

而同样难以割裂的,是衣身的心。

从一开始,她就晓得,自己并非土生土长的梦国人,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捡来的孩子”。然而,谢家祖孙却没有当她是“捡来的孩子”——这份难得的亲情,令衣身感动又难以割舍。她将这份感动化作必须肩负的责任——她要对得起爷爷和哥哥待她的亲情。

可当记忆之门打开后,越来越多的面孔出现在衣身脑海中时,她惶恐得甚至想哭。原来,在梦国之外,自己还有那么多可堪牵绊的人和事。

怎么办?

无措至极的时候,衣身会劝自己:就算记忆中的人和事是真实的,可是,你又无法离开梦国,还能怎样?世界广袤无垠,你可晓得他们在哪里?或许,他们早就忘了你呢!且这样吧——不管怎么说,爷爷和哥哥是真实的,他们就在身边。。。。。。

然而,当流言一次又一次地在耳边发出阴冷的低笑时,衣身就会觉得这样的自我安慰不过是自欺欺人。

原本心中尚算坚定的念头,在流言的冲击下,开始微微摇动。

身烦躁地从榻上翻身下来,走到窗前。窗外,被流云遮挡的秋月仿如摇摇欲坠的残叶,似乎只消一缕不经意的小风,就能将其吹落,然后落在河面上,再沉入河底,化作那千万年来沉积河底的灰泥的一部分。

难道,自己也要像这落叶,最终,变成梦河两岸庸庸碌碌狗苟蝇营有如灰泥般面目模糊的妇人吗?

谢家祖孙一门心思地把希望寄托在流言的自我消散上,却不知这流言竟传到了京城里。

便是王宫里的熙徽王,也听闻了这流言。

负责闻风密奏的巡察使命人快马加鞭,连着往宫里递了三道密折,详细禀报了其查访到的情况乃至道听途说的种种细节。

熙徽王将密折从前看到后,又从后看到前。末了,沉吟良久。

一旁的巡察都史见状,躬身行礼,低声道:“王上,前车之鉴呐。。。。。。”

“折子上通篇都是听闻之言,却没有一处是‘亲眼所见’,怎堪为凭?”熙徽王对巡察使密报上的内容尚有疑虑。

“王上此言差矣。起码,那谢姓女子数年来容貌不变,始终宛若幼女,便是肖巡察使亲眼所见。”巡察都史辩解道。

“寡人晓得,肖飞是你亲手带出的人,行事细致谨慎。可这‘容貌不变’并不能令人信服。不说旁的,听说卿家小妇已年逾三十却貌若二八,不知是真是假?”熙徽王淡淡地瞥了一眼巡察都史。

冷不防自家爱妾被王上点了名,巡察都史一张老脸登时胀红,吭哧吭哧了半晌,方伏身拜道:“臣有罪,请王上责罚。”

命巡察都史退下后,熙徽王并没有返回后宫,而是将肖飞的密折又细细看了一遭。

四十多年前,偌大的京城被一个不晓得哪里来的妖女搅得天翻地覆。虽则彼时执政的是他的祖父,可熙徽王的父亲身为王太子,却是亲眼目睹了那妖女的厉害。

后来,那妖女不知所踪,事件也就不了了之了。然,自此以后,祖父便设立了巡察使一职,深藏密诏而微服游访天下。但凡有闻奇人异士,当密察其行径,以防患于未然。

而今,四十多年前过去了。在这期间,巡察使密报过无数件涉“妖”之事,可查来查去,或者是乡人无知大惊小怪,或者是愚人顶着“妖”的名头作祟,竟无一个是真凭实据的“妖人”。

熙徽王登基后,对于每年国库中要拨出一大笔银钱来供养这些“从来不干正事”的巡察使,颇有些不满。只是,这到底是祖父当年定下的,他不好一登基就裁撤,只得先含含糊糊地应付着。

现如今,肖飞密奏“妖女行诡异之事”,还罗列了许多证据——除了容貌经年不改之外,其它的,都是旁人口中之言。什么“穿着奇怪的黑袍子飘在梦河上”啦,什么“眼睛会发光”啦,什么“在天上吊着浪头飞”啦。。。。。。。不一而足。

熙徽王“啪”地把密折丢在案上,怒色渐染眉头。听听,这都是什么话?这等令人嗤笑的胡言乱语,肖飞居然也敢假模假式地写在奏折上。看来,他是太闲啦!

熙徽王还没拿定主意该如何处理肖飞的密奏,肖飞的上市——巡察都史大人,居然又现身了。

这一回,他倒没有空着两手,而是捧着一卷陈旧泛黄的册子,“王上,这是当年记录妖女事件的密卷。”

熙徽王打开密卷,不耐烦地一目十行。

“。。。。。。妖女自称姓云,姿容魅媚,非梦国人,乃自梦河上游延河而入。。。。。。擅御剑而翔,诡黠多诈,以妖术惑鼓人心。。。。。。”

梦河是梦国的生计河,两端连着虚空之界。外面的人,只有循着梦河,才能进入梦国。只是,寻常人很难越过虚空进入梦河,只有彻底迷失在梦境里的人,才能借助梦球的力量,出现在梦河上。

一般而言,进入梦国的异乡人并不多——每隔三五年会有一两个异乡人。梦国人对于异乡人的态度很平和,不歧视,不排斥。这些异乡人进入梦国后,皆能随遇而安,在当地扎根嫁娶。久而久之,纵然记忆中还有些恍惚的梦国外的影子,不消几年,便与当地人一般无二了。

只或许,在这些异乡人中,衣身是个特别的例外?

啊不,还有那个姓云的妖女。

熙徽王的犹豫不决终于被巡察都史说服了。

在“误杀”与“错漏”之间,他本能地选择了前者——他是一国之主,权秉天下。天下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他手中,一个小小的异乡人,又算什么?而之前的犹豫,不过是不愿意巡察都史借此机会长脸罢了。

如今,巡察都史将姿态放低,他不好不给面子。谕旨颁下后,熙徽王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动静不要闹得太大,莫要惊扰了百姓。”

巡察都史立时心领神会——若真是妖女,那么,妖女救了梦河两岸的百姓,岂非是在打王上的脸?那可万万要不得啊!

蔡家木器店的老板 蔡木匠,两股战战,心惊肉跳地头也不敢抬。

对面的县太爷不耐烦地盯着缩瑟发抖的蔡木匠,深觉着这草民太给他丢脸了!若非巡察使大人要求不得惊扰,他一定会安排县城里最好的木匠来干这活儿,而非悄悄寻来这个上不得台面的糙货!

“大人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他没好气地喝问。

“听。。。。。。听。。。。。。听明白了。。。。。。要一个。。。。。。大木箱。。。。。。高一尺五寸,长五尺三寸,宽二尺一寸,要用最结实的木料,木板要有三寸厚。。。。。。”蔡木匠哆里哆嗦地回答。

“还有,要按着大人的要求在木箱上雕刻纹路,不得有半点疏忽。可记得了?”县太爷抖了抖手中的纸张,将它塞给蔡木匠。

蔡木匠展开纸张,便见其上绘着极其繁复的纹饰,盘旋曲折,如符如箓。单单是这么看着,就令人头晕目眩了。

“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县太爷转身对一旁的人躬身道。

那人装扮得很神秘,青色斗篷从头裹到脚,只露出嘴巴和下巴。斗篷下露出一小截鹿皮靴尖,其上精致的花纹暗示着主人身份不可小觑。

“做得用心些,尤其是纹路,不得有半点差池。”神秘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被斗篷遮住的眉眼,挑剔地盯着蔡木匠。似乎是为了提醒蔡木匠这项活计极其重要,他又道:“纹路具有封印妖人之能,若有半点不妥,唯你是问!”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