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衣身灰头土脸地返回肖家小院时,东边的天际已泛出淡淡的青。
院子里,肖波夫妇一坐一立,表情却是如出一辙的焦急。
衣身一怔,“怎么了?”
肖妻推着丈夫的轮椅迎上前来,“昨儿夜里你去哪里了?可有受伤?”她急切地打量着衣身。
衣身愣住了,“你们一直在等我?”
这里的冬夜有多寒冷,她自有切身体会。然,因着挂念她这个陌生人的安危,肖波居然都不顾病痛了吗?
肖波一脸疲惫,披散的发顶上罩着薄薄白霜。他捏了捏眉心,气息虚弱,“姑娘无事就好。我晓得姑娘是有大本事的人。然,沙漠中气候无常,变化莫测,还是不要冒然踏入得好。”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不,我不知道。不过,能在短短三日就从明光港赶到这里,寻常人是万万做不到的。可是,不管姑娘有多大本事,也切莫小看了这沙漠。它可是白龙川啊!”
“。。。。。。”衣身尴尬了。她掩饰似地拍了拍袍子,“噗”,身上冒出一股烟尘,脚下落下一滩白沙。这下,她愈发尴尬了。
肖波双唇微动,似乎又要说什么,却被妻子抢了先:“姑娘一夜辛苦了,先洗洗脸吧?饿不饿?要不先吃点儿再补个觉?”
“好!”衣身感激地点点头,转身走向厢房。几步后,忽然提声道:“我不走了,再叨扰几日,如何?”
下午,常爷爷又来寻肖波说话。不过,这个时候,衣身却不在肖家。她补觉睡醒后,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没人晓得她去了哪里。
是夜,安宁寂静,一夜好睡。
只是,到了大清早时分,迷迷糊糊的衣身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肖妻一打开院门,便见面色苍白的常爷爷气喘吁吁地靠在孙子肩膀上, “波娃子呢?波娃子!不得了啦!可不得了啦!”
他三步并两步地绕过肖妻,迎上将将掀开门帘的肖波,顾不得他一脸睡意,慌慌张张地喊道:“出大事了!清水河断流了!”
清水河便是那条穿村而过的小河,是这附近所有生命赖以生存的水源。隔着窗户,犹自迷糊的衣身闻言立时清醒,只觉着不可思议——昨儿下午她经过河边,还见河水清粼可爱。怎地一夜之间就断流了呢?
她立时意识到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了。
待得衣身手忙脚乱地穿好衣衫,便听得肖波在窗外大声喊道:“请恕在下打扰姑娘休息。只是有大事发生,还需姑娘相助。”
随即,衣身便听到常爷爷压低的声音,“你寻她做甚?她一个小女娃娃,能帮什么?”
衣身想了想,径直套上了魔法袍。
掀帘而出。
常爷爷被一身黑袍的衣身吓一跳,不由嘟囔道:“这女娃娃,咋穿成这样哩?怪里怪气的。”
衣身听而不闻,冲着肖波点头一笑。
“其实,清水河的断流亦有预兆。自去年下半年,水流便不似往年那么大,水面也时有下降。那时候,我就担心过。也曾派人去上游暗河处勘察。姑娘晓得,我们这里道路不好,太远的地方去不了,所以也没查出什么。”
“今年年初,清水河的水位降得极低,只到小腿处。可隔了两日,水位上涨,又恢复到正常情况。那时候,我们还存着侥幸,以为这是雪水融化不足所致。”
“我心里一直不安生,可又不知该怎样。原想着开春后新苗送到后,我们还要再种一批树。可哪承想清水河突然断流。如今,大家的生计都成了问题,更勿论种树了。”
肖波叹着气,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
“种树?”衣身敏锐地把握到这个词。
“正是。”肖波指着村外那一大片树林道,“这里,还有那里,都是我们种的树。我们种这些种,很不容易啊!”
“女娃娃,你是不晓得啊!”常爷爷接过话,“你别看那片树林不大,却是我们村几辈子老人种的。我的太爷爷、爷爷,到我的儿孙,每年都要种树。可是,种下去,一场大风过后,吹得不剩几根苗。我们就继续种。我们挑着清水河的水,一桶一桶抬过去浇树。可是,无论我们花费多少力气多少心思,一年到头,存活下来的树没几颗。种树,真是苦啊!”
他张开十指亮给衣身看——骨节粗大变形,皮肤上粗糙如老树皮,伤痕累累。
衣身微微张开嘴。她怎么也想不到,村头的那片树林,竟是百多年来世代努力的结果。她更想不到,这个沙漠边缘的小绿洲,是如此地来之不易。
“我们就是不甘心啊!我们就是不想家园被沙漠掩盖!”肖波沉声道,“所以,只要清水河还在,我们就会一直种树,挡住风沙。可是——”他忽然哽咽了,“清水河。。。。。。竟然。。。。。。竟然断流。。。。。。了。。。。。。”
“是啊!清水河断流了,我们可咋活?那些树可咋活?眼看着再过几日,新树苗就要送到了。没水,哪能种树?”常爷爷的腰背佝偻地有如虾米,“那些树苗都是波娃子花钱买来的。那不是普通的树苗,一棵棵都是金苗苗啊!波娃子啊,白瞎了你那许多钱啊!”
常爷爷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唬得肖波急忙安慰:“我腿脚不好,不能和大家伙儿一道种树,也只能出点钱而已。常爷爷,您别放在心上!”
“能不放在心上吗?一年年的!那些钱可都是你大哥周济你过日子的呀!”或许是清水河断流的打击太大,常爷爷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衣身恍然大悟。
“你想我帮你做什么?”衣身忽然开口。
肖波轻轻握住拳头,“想请姑娘帮忙查一查清水河断流的原因。”
“仅此而已?”
“是。只有查出原因,我们才能考虑对策。”他捏紧了拳头,“我不甘心!那片种了百年的树林,如果就这么放弃了,我们怎么对得起辛辛苦苦种下它们养活它们的前辈!”
“好!”衣身的回答还是那么干脆,“不过,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不可以进入沙漠。”
肖波忽然瞪大了眼睛,似乎猜到了什么,“你见过沙蜥了?”
“不错!它很大——”衣身比划道,“很强大。你们任何人都不是它的对手。”
衣身带着沙枣馅油饼,出发了。
她没有带水——清水河断流得太突然,大家伙儿都未曾事先储水,所以家家户户的水缸里都没多少水。她拒绝了众人拼凑出来的水。
循着清水河上游的暗河,衣身一边慢慢地飞,一边感受着地面下暗河的走向。
当行至上游十多里时,她顿了顿——一直举着的魔法杖顶端,渗出了一小滴水。这意味着,此处暗河里并未彻底干涸,而是有水,但,水量极少。这样的水量,只怕还来不及流到清水河,便悉数渗入地下了。
继续探查。
如此,飞了近千里后,她若有所悟。
沙漠腹地。
一场厮斗又开始了。
飞沙走石间,巨大的影子令人望而生畏。粗大健壮的尾巴扫过地面,高耸的沙丘便分崩离析。它嘶吼着,吼声扫荡之处,烟尘滚滚,沙暴如雷。
衣身躲在一座沙丘后,探头探脑地张望。怎奈沙尘弥漫,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模糊。
忽然,沙蜥用力一跺脚,一大片沙地便如巨浪般涌动起伏。一座座沙丘如同巨浪上的小舟,摇摇晃晃,须臾间被沙浪吞没。而与此同时,一个个细长的脑袋自沙浪中抬起,张口,吐舌,发出尖利刺耳的啸叫。
衣身惊恐地望着不远处的几十只沙蜥。
这些一尺多长的沙蜥从地下探出半截身子,黝黑的瞳孔齐齐望向衣身,斑驳的鳞片散发着死亡的冰冷气息。
被几十双眼睛死死盯着的衣身,鸡皮疙瘩暴起,顿觉毛骨悚然。她惊叫一声,翻身就往扫帚上爬。却不料那些沙蜥的动作更快,只一窜,便如闪电般窜到衣身脚下,张口就咬。
衣身只觉着手脚冰凉,抖得几乎抓不住扫帚把。一只沙蜥一跃而起,咬上了衣身的靴子。她骇得大叫一声,好悬没从扫帚上掉下来。
菲菲从帽兜中跳出,双翅一振,用力一扇,便将那只沙蜥打落地上。
“菲。。。。。。菲菲,快,快回来!”衣身急得大叫。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些沙蜥的弹跳力极佳,口齿尖利,吐舌如簧,就算菲菲在半空中,也未必能逃开荼毒。
扫帚飞快地升高,瞬间脱离了沙蜥的攻击范围。而失去了沙丘庇护的衣身,此刻不得不无遮无拦地直面沙暴的冲击。
或许是被衣身的动静惊扰到,又或许是那些小沙蜥通风报信,原本背对着衣身的巨大身影,忽地转过身来。
此刻,衣身终于看清了正面相对的沙蜥——不,准确地说,这不是沙蜥,而是额生双角的妖蜥。
妖蜥瞳色幽碧,如森森鬼火。它微微抬起头,冷冰冰地注视着前方的人影。悬浮在半空中的衣身,如同一粒小小的砂,仿佛只消一个轻轻的鼻息,就能将她喷作齑粉。
于是,妖蜥喷出一口气。
浓烟从它的鼻孔中暴出,带着残忍的狞笑,要将这小小的人儿化为乌有。
身极其灵活地操控着扫帚,躲过了腥臭的浓烟,以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俯视着妖蜥。
妖蜥不得不挪动,喷出第二口气。
依然落空。
它不耐烦了,大吼一声。顿时,沙尘又起。一股股沙尘拧成绞索,拔地而起,冲向衣身。它们越拔越高,如一条条诡异的毒蛇。蛇头吐着恶毒的长信,争相追逐着衣身。
“卷地风——起!”
呼啸的风沙中,衣身的声音显得那么微弱。然而,魔法杖爆发出的光芒,却是那么明亮。随着白芒大放,一缕弱不可察的微风自地面轻轻卷起。然而,就在离开地面的一瞬间,微风陡然暴涨,如锋利无比的镰刀,贴着地面,将一条条沙蛇连根斩断。
“哗——”
“哗——”
窜向空中的沙蛇,如无根之木,顿时肢解,变成团团散沙坠落。
妖蜥屡屡失招,不由恼怒。它索性张大嘴巴,“嗖”地弹出细长的舌头。舌尖上,倒刺如钩,猩红的肉瘤突起,丑陋而恐怖。
衣身见状不妙,不及多想,一拍扫帚,疾速下降,堪堪躲过了头顶上的一击。她来不及喘息,飞快地左突右绕,混淆了妖蜥的视线后,随即猛地一跃,擦着它的腰身飞到它身后。
此时,妖蜥已然鳞片凸张。它——怒了。
一时间,风如潮,尘如浪,乱石穿空,沙卷无数,翻涌不绝。
汗水从额头滚滚而下,冷汗浸透了里衣。衣身咬紧牙关,竭力不让颤抖的手影响操控。一丝绝望自眸底升起——她只是个四年级魔法学生,真能从这堪比拉尔舍魔角兽的妖蜥手下逃出生天吗?
“来,孩子——来我这里!”忽然,一个声音穿过猎猎风暴沙浪,在衣身耳边响起。
这声音,苍老而慈祥,仿佛母亲的呼唤。
都说“一年到头”,为什么不是“一年到尾”呢?
时间是个循环吗?可为什么从没有回头路?地球绕着太阳转,月球绕着地球转,兜兜转转,反反复复,总能在某个时间再见故旧。可我们啊——再见的时候,时移势迁,人面与桃花都不复昨日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