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

苏长生的确有些生气。可实话实说,他这气生得委实没有道理。

若非衣身不假思索地跃入湖中,飞快地赶来相救,他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或许他尚可反击,可在失去了太息剑并灵力被吸的情况下,反击的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就算死里逃生,他也定然会付出极大的代价,轻则气海枯竭,修为损耗,重则灵识崩塌,变成废人一个。

倘变成那样,那可真是生不如死啊!

所以,他怎么好意思生衣身的气呢?

苏长生的脸依然阴沉着,可眸底之色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于是,整张脸便呈现出一副古怪的神情,似怒非怒,薄嗔之下又隐藏着几分愧疚。

衣身茫然地望着苏长生,真心不明白大叔这模样倒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啊!

她眼珠咕噜一转,嘻嘻笑道:“大叔,就算你想生气,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逃出去!待得出去后,我给你打掌心可好?”

苏长生用力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忍住,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漫出来,如春水慢慢溢出锁了一冬的冰层。

两人相视而笑。一时间,他们似乎都忘记了湖中的凶险,忘记了前一刻的命悬一线。

的确,衣身这话是一点错儿也没有——这个时候,还有比设法逃离这里更重要的事情吗?

两人的视线齐齐转向洞口。

洞口外,是幽蓝的湖水。浑浊的泥沙渐渐沉降,湖水恢复了宁静。湖面的光线几经曲折传递到这里,已不足以照明什么,只残存点点晦昧的光点。

相较洞外的昏暗,洞里的光线要好上那么一点。这一点,不多,却也尽够了。石壁上零零落落地分布着萤石,散发出细碎的荧光,光亮不比腐萤身后的“小灯笼”好多少。只是,腐萤会飞,而这里的萤石却一动不动,十几乃至几十粒萤石发出的光芒,堪堪可以将周遭一切照亮。

两人一左一右扒着洞口,向外张望。

衣身抬手向外探去,干手出去,湿手进来。捎带着,一股细细的湖水扑了进来,打湿了洞口前的地面。

衣身缩了缩脖颈,担心道:“水会涌进来吗?”

“不好说。”苏长生吃不准。

人可以进洞,水不可以。手可以探出去,还能将水带进来一部分。这种情况,既不是结界,也不是阵法,很难说是什么手段。既然无法判断,也就意味着难以断定触发的关节。

“看样子,湖水很深。”衣身侧仰着脑袋,望着上方感慨道。

“大概,这里是湖底。”苏长生判断道。

“能出去吗?”

苏长生望着衣身一脸期盼的神情,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这湖里古怪太甚,还是谨慎为妥。”

衣身叹气,却也没有说什么“我就要出去”之类的赌气话。其实,不用苏长生明说,她自己也能猜出——敌暗我明,况且这湖里怪物说不定还有更厉害的手段。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群殴都带不起节奏啊!

衣身努力回忆着先前被激流裹挟着冲过来的情形,却只觉得脑袋里迷迷糊糊的,皆为零零碎碎的片段,明暗斑驳的光影、模糊晦暗的人影、震耳欲聋的巨响,还有身不由己的恐慌。还好,有一只手在关键时刻拉住了她。

她不由望向那只手——嗞——真要倒吸一口冷气!

那还是印象中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样子吗?

泥猴的爪子都比它好看三分!

苏长生困惑地瞅了瞅衣身,循着她的视线,目光转移到自己手上,再转移到身上、脚上。抬手捋了一把头发,又摸了摸脖子。

尴尬之色立时浮现。

衣身默念“清洁咒”。待她好不容易将满身的泥污打理干净了,抬头一看,苏长生正在与身上的破烂道服作斗争!

泥污好处理。几句“无尘咒”下去,片刻就恢复了清洁。可破了的衣衫可咋整?

天阙宗的弟子服虽不敢说“天衣无缝”,却也不是凡间寻常布料。莫说寻常刀剑无法划破,便是对上低等级的攻击术法,也能卸去三四成威力。然,先前他被水索分别绞住四肢时,血肉绽裂,衣衫也随之片片碎开。由此可见,那水索力道之大之毒!

苏长生不是个讲究精致的人,可这一身破衣烂衫,也太不成体统了。尤其是在衣身面前,人家一口一个“大叔”,听着就够心塞了,倘还是“破烂大叔”,苏长生估计自己都能生心魔了!

衣身围着苏长生转了两圈,叹气道:“放弃吧!大叔!破成这样,你还有啥舍不得的!回头出去了,我送你件新的!”说着,她还“啪”地一巴掌拍在腰上,好像腰里就揣着唐知道赔她的三千两黄金似的。

苏长生瞅了一眼财大气粗的衣身,紧了紧衣服,一言不发地固执地将破裂的碎布条缠起来。

衣身见劝不动苏长生,只好躲在他背后偷偷撇嘴:穷讲究!死要面子!

从进来的洞口原路返回大湖中,危险重重,显见并不可行。那么,只能选择另一个方向了。与洞口相对的方向,是一条幽黑的地洞。地洞很宽敞,也很干燥。从脚下到头顶,都是一色的青灰石块,星星点点的萤石点缀其中,照向前方的路。

石洞越走越宽敞,两侧的石壁也越来越高大。

不知走了多久后,石洞到了尽头。而石壁则向两侧蔓延开去,如一道不设防的大门。

眼前是极高大宽阔的石殿。

衣身的视线被一根又一根巨大的石柱所阻碍,看不清石殿的边界在哪里。入眼处,无不是繁复的壁画,以及诡异的雕刻。

壁画,存在于高大平整的石壁上。

雕刻,存在于粗壮耸立的石柱上。

衣身看不懂壁画上的意思。

巍峨的大山冒着熊熊烈火,可山和火都在水下。大鱼在水面上翱翔,满口獠牙地咀嚼着四分五裂的太阳。

天空中,无数的植物如疯了般铺满了所有空白的画面。可衣身从这些铺天盖地的花草中感受不到丝毫柔美,只觉得惊心动魄。看得稍微久一点,她便觉着这些花草要从石壁上扑过来,非但占据了她所有的眼帘,还要占据她的灵魂。这一瞬,她甚至似乎感觉到对面在狰狞垂涎地望向自己——可是,对面的花草,有眼睛吗?

她不由连连倒退几步,仿佛想要躲开这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忽然,一只温厚的大手抵在她后背。

“闭上眼,调整呼吸,全幅心神听我诵经。”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即,清心咒的经文回响在耳边。

石柱上的线条,有长有短,有粗有细,直曲交错,组合成杂乱无章的画面。

苏长生仰望着石柱,细细打量,试图从这些线条中看出点什么。

只可惜,线条就是线条,毫无规律的线条,只能让看得人越来越心烦意乱。

苏长生只得又念一遍清心咒。

他心里暗暗生出警惕。

两人绕过一根根石柱往里走。

走了很久。

走着走着,地上出现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石球。这些石球杂乱地分布在地面上,不但影响到走路,而且一不小心就会踢到。

苏长生蹲下身,打量着一只歪倒的石球。石球并不是正圆形,其上斑驳交错。他扯下衣摆处的一块破布,用力擦了擦石球的表面。

衣身发出小小的惊呼,“什么玩意儿?”

不是什么玩意儿——就是一张脸。

却是不完整的脸。

不,准确的说,这只石球是一个石雕的人头,发辫以粗犷的寥寥几刀表示,眉眼则相较细致了几分。只是,这张“脸”,缺少了鼻子。

有眉,有眼,有唇,有下巴,甚至有两颊和耳朵,却没有鼻子。

阖该雕刻鼻子的地方,是一片空白。

可是,这空白,并非是石球破损造成的残缺,而是本身——更像是雕刻者刻意在那里留置了空白。

因为缺少了鼻子,这张“脸”,便显露出说不出的怪异。甚至于,它想要表达出的表情,都显得真假难辨。

又有一只“人头”。

这只“人头”仰面朝上,面孔瘦削,两颊紧缩,颧骨高高耸起,看样子应该是个精明刻薄之相。可是,“他”没有眼睛。

眼睛处,一片空白。

又是一只被刻意留置空白的“人头”。

两人渐渐发现,所有的石球——石头“人头”,都少了点什么。或者是左边的眉毛,或者是右边的耳朵,或者是下唇。。。。。。总之,没有一张“人脸”是完整的。

它们都是——残缺不全的脸。

衣身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些脸上缺失的。。。。。。去了哪里?为什么不雕刻完整呢?”

苏长生抬手一指,“缺的都在那里。”

衣身循指望去。指尖指向之处,正是一根根高大地望不见顶端的石柱。

石柱上,莫名其妙的线条,乱七八糟地东一处西一处,不知所云。

衣身瞪大了眼,没看明白。可是,她相信苏长生说的话,所以,她依旧在努力地看。

“这是它的左眼。”苏长生指着石柱上的几根线条。然后,他又指着另一根石柱,“右眼在那里。”

衣身吃力地举起石头“人头”,放正了,对照着石柱上的线条仔细看。

一滴冷汗悄悄渗出额角。

连续查验过四五个“人头”之后,衣身确认了——姜还是老的辣,大叔就是大叔,目光如炬,端地厉害!

她缓缓吐出气,平复着呼吸,转过头望向苏长生:“大叔,这是什么意思?”

“我怀疑,这里可能是举行某种仪式的地方。而这些,都是仪式中的某种象征。”苏长生努力回忆着自己曾经阅览过的各种有关上古仪轨及祭祀方面的古籍,却失望地发现没有一段描述能对得上眼前景象,更勿论加以解释了。

“这里怪怪的,有种说不出的邪气。”衣身环顾四周,望着地上一个个残缺不全的“人头”,猜度着它们失去的五官为何又会出现在附近的石柱上,越想越惊悚,越想越不寒而栗。她索性哧溜窜到苏长生身边,二话不说扯住他破破烂烂的衣摆,仿佛这样就能为她凭添几分勇气似的。

苏长生哭笑不得,眼角余光落在衣身的额头上。

眼前,是一张十七岁的面孔,与他记忆中在明珠岛初见时十三岁的稚颜,已有了很大的改变。而始终未变的,是这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小黑是个会过节的猫。我的意思是,每到春节那段时间,我们人类放假,小黑就也就失踪了——不知去哪里浪了?而过完春节,它又出现了,仿佛在我们面前露个面就是它日常的工作。

后来,听附近的邻居说,小黑在他家过节。整个春节,小黑就在人家家里吃香的喝辣的,快快活活地当人家的家居猫!

气死我了!枉我担心它,担心得要命!

嫉妒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俩儿是世界第一好呢!

2019年底,武汉发生新冠疫情。彼时的上海,虽无疫情,却也从2020年的春节“静默”到三月份。所以,这是个超长的假期——从除夕到三月底,都在放假。

这段时间里,小区并没有封闭,我们除了不上班,如常生活。可小黑呢?它也放这么久的假?

长假结束,该上班了。可是,小黑依旧没有出现。

半年后,还是不见它的踪影。

我心悬如挂丝。先生安慰我:“小黑可是见过大世面的猫,说不定去其它地方开辟新地盘了。”又说:“还不是你带着小黑乱跑,把它的心都带野了!指不定它现在在哪儿当大姐头呢!”

说到这儿,我们一起想起了当初小黑当“车匪路霸”的样子。它左左右右地甩在两只胳膊,踢踢踏踏地不知从哪儿跑出来,拦在我们面前,大有不给猫粮就不许走的架势。我们左闪右躲,它左拦右挡,气势非凡。

时光荏苒,我再未见过小黑,可小黑的影子却永远烙在我脑海中。

有时候,看见胸前有白毛的小黑猫时,我总会忍不住想:这是不是小黑的崽儿?

山高水长,无论它在哪里,我都真心希望它——平安,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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