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只一个不留神,衣身便被夺了舍。这是苏长生万万没想到的事。

他不由急怒交加。

急的是,衣身被夺了舍,不知其魂魄怎样?是安是危?怒的是,这件事居然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既是挑衅,更是羞辱!

在不知衣身魂魄是否受伤的前提下,苏长生不敢轻举妄动。他死死盯着衣身,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生怕惊动了对方——他不知道这个在一瞬间就将衣身夺舍的是什么东西。厉鬼?幽魂?抑或邪物?

四目相对。

苏长生故作镇定,可微闪的眸光,依然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衣身冷冷地看着他,眸色中不带一丝波澜,如无情冰冷的石像。

就这样,他们彼此凝视。

不知道凝视了多久,忽然,衣身动了。

她眨了下眼。虽然比蝴蝶抖翅还要轻,还要快,可是,终究被目不交睫的苏长生“抓”住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方觉得胸口憋得生疼。

——太好了,衣身的魂魄并没有被撕裂或吞噬。她还能控制这具身体!

夺舍,是一种极其邪恶的术法。

虽然有些人企图将其与“借尸还魂”混为一谈,以掩饰“夺舍”的恶毒和危害,可几乎所有的修行人都清楚,夺舍之徒,必是大奸大恶之辈。

不同于“借尸还魂”是利用未腐的死尸——好歹能与“废物利用”挂上边,“夺舍”则是无可置疑的“雀占鸠巢”。

这就好像一个人,穿得整整齐齐,正在开开心心地走道儿上,却被过路的恶霸二话不说就剥去了衣衫。这还没完——那恶霸非但夺衣,甚至要打杀衣衫主人。

而“夺舍”更严重。人被剥了衣衫犹可活,而失了肉身只有死路一条——端看是魂魄是立时碎裂,还是被逐渐吞噬而已。

正道的修行者,都将“夺舍”视为悖天之举,人人可得而诛之。

被夺舍的人,因为肉身被外来强力所占据,其魂魄则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能力。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不会感到累,也就不会做出缓解疲惫的动作——如,眨眼。

衣身被夺舍了多久,眼睛就瞪了多久。寻常人会在每二三息间眨眼一次,以缓解眼疲劳。而衣身被夺舍后,那邪物尚在适应过程中,不会做出眨眼这等貌似多余的动作。所以,她很久都没有眨眼。

在苏长生的经验中,肉身被夺舍后,短则半日,多则七八一十日,邪物就会适应新的肉身。在这个过程中,原主人的魂魄会遭遇到什么,端看邪物夺舍的目的何在。

倘若是为了隐匿踪迹,以普通人的身份躲藏在凡间,邪物便可能禁锢其魂魄,逼迫其交待各种生活细节,以便可以惟妙惟肖地加以冒充。在这个过程中,原主人的魂魄或许会受损,但也并非全无反击之力。只要时机得宜,兴许还能翻盘。不过,这种情况,十不存一,委实罕见得很。

而先前苏长生不敢妄动,就是无法判断衣身的魂魄到底出现了什么情况。而今,见她微微眨眼,心下登时大喜。

衣身缩身在石穴中,双腿交叠。石穴并不算宽敞,高处只有三尺多,却刚好够她盘膝而坐。她一手扶腮,一手按膝,双眸直视前方,僵硬中带着几分隐隐的冷峻。

苏长生的视线始终不曾离开过她的眼睛。那里,黑得看不见一点儿光,便是极微弱的瞳光,也都被浓厚的黑色所吞噬。

苏长生有种错觉——自己仿佛正面对着一个幽暗至极的通道。这通道深邃莫测,将周遭所有的光、所有的热都尽吸其中,无一逃遁。这是被黑暗更浓厚无比的黑暗,一直通向世界的尽头。而尽头那端是什么,他不知道,却只觉得恐惧。

“。。。。。。衣身。。。。。。”他终于忍不住了,喃喃唤道。

斩杀夺舍的邪物并不难,而要将邪物驱出肉身,却难得多。

尤其是于苏长生而言,他必须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方能在驱逐邪物的同时,确保衣身的魂魄和肉身都安然无恙。

太息剑藏在腕间,已蓄势待发。可他该怎么挥出这一剑?

突然,一直静坐的衣身,动了。

她抬起按膝的手,指尖微颤,似乎在向苏长生做出求救的动作。

苏长生一怔,本能地觉出异样——衣身可从来没做过这等娇弱的动作。然,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衣身缓缓抬起的手骤然加快,如一记猛锤,“啪”地拍向苏长生面门。

苏长生本是半蹲的姿势,乍遇突变。他以极快的速度向后弯腰,意欲躲开这一掌,却不料衣身的速度比他更快,一击不中,立时下移,转而击向他胸口。

前一记掌风擦着苏长生的下巴掠过,登时在他下颌处留下一道血痕。而苏长生还未感受到下巴上的痛意,胸口便挨了她重重一击。“啪”地一声,他不由连连倒退数步,直至被身后的石柱阻住。

苏长生剑眉倒竖,望着衣身俯身从石穴中缓缓踱步走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尽管已经抢先一步以真气护住胸口,可这一掌依然令苏长生大感痛楚,甚至气息阻滞。只是,这一刻,他以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势,而是满心满脑子想的都是:衣身如何了?

苏长生很清楚,若以衣身原本的体格,纵使出吃奶儿的劲儿,也绝不可能对自己造成如此伤害。而此刻,远远超出她能力的行为,说明了两点:

其一,夺舍的邪物力量格外强大。

其二,衣身极有可能因着这一掌的反冲力而受伤。

胸口气血翻涌,腕间太息剑微微颤动,苏长生却纹丝不动。邪物在短时间内就掌控了衣身的身体,这令他将将落下一点的心又高悬了起来。

衣身,你——还在吗?

衣身走得很慢。

甫一开始,腿脚还显得迟缓。可几步之后,便大有改进。

她的眼睛愈发幽黑,黑得仿佛亘古未明的世界。那是一种吞噬一切的黑——苏长生的灵识在疯狂暗示:在吞噬了衣身后,这黑暗也会吞噬他,然后,它会继续吞噬——吞噬周遭一切,吞噬这个秘境、世界,以及整个宇宙。

苏长生心头一冷,寒意顷刻间遍袭全身。

这个邪物,比他以往对战过的任何邪物,都可怕得多!

原来,衣身只是个起点,而终点,将是难以估量的可怕结果。

那么,他会为了那个未知的、或许并不会实现的终点,而对他一直努力想要照顾呵护的衣身做出什么吗?

太息剑锋利的剑尖自腕间悄悄探出头来。

剑尖,悄无声息地对准了衣身眉间——那里,是人身大穴。若一剑贯穿印堂,便能将邪物逼出肉身。失去了肉身的邪物,必然力量大打折扣。到了那个时候,他便能拼尽全力斩杀邪物。

可是,衣身呢?

这一瞬,苏长生心乱如麻。可是,他有选择吗?他能选择吗?他会因着“不舍”而背弃自己二十多年来的坚持吗?

轻与重,有时候,只在一念间。

苏长生微微阖了阖眼。再睁开时,眸光中多了几分冷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步步逼近的衣身。不过七八步远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越过这千山万水,便是兵戎相见,生死相决。

忽然,衣身停了下来。

一道几不可察的微光自黑眸中一闪而过。

苏长生似乎看见了这道微光,又似乎并未发觉。

她的眉心轻轻抽了抽,好像有些不适,眼睑随之微微下垂。

苏长生紧张地盯着她,仿佛极为关切,手指却轻轻一动。

时不我待!

更待何时!

藏匿于腕间的太息剑剑芒闪动,也许,就在下一瞬,衣身便会血溅当场。然而,就在太息剑即将暴冲之际,却陡然停下攻势,仿佛蓄势待发的猛兽被突然扼住。

——苏长生的双臂被束住,腕间内关穴处幽光闪动,像是被锁拷牢牢拷住。

不不不,那不是锁拷。

那是——

内关穴被封,等于截断了太息剑的冲击之势。

一息之差,太息剑就可以直击衣身印堂。而此刻,苏长生轻轻吐出一口气。便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惋惜。

这时候,他才分神去看牢牢缚住自己的是什么。

“咬”在左肩的是一张嘴。而紧紧绕在右肘的是几只首尾相连的眼睛。一圈一圈缠绕在双腕上的,则是有粗有细有长有短的线条。

幽光之下,这些突然出现的线条,仿佛活了般,扭曲着、蠕动着,如无口无目的细长虫子,诡异又狰狞。

还有其它线条源源不断地爬上来。有的箍住他的腰腹,有的爬向他的双腿。只片刻时间,他身上就被爬满了,寂然无声,却恐怖至极。

苏长生只来得扭头看一眼,就被两根极细的线条勒住了脖颈,一动也动不了。

不过,只那一眼,已令他看清楚这些骤现的线条是什么——它们从身后的石柱上蠕动着爬下来——它们,原来就是石柱上的那些莫名其妙杂乱无章的线条!

它们原本是遍地石头“人头”缺失的部分——眼睛、耳朵、嘴巴、下巴、头皮。。。。。。,不知为何会“挪移”到石柱上。而此刻,它们却“活”了,成为这邪物的帮凶。

又或者,它们本身就是。。。。。。

苏长生心念飞旋,一个个猜测伴随着一个个应对之法,在脑海中不断喷涌。

“五月榴花红似火”。农历五月,红艳艳的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时,就要准备吃粽子了。

北方的粽子没那么多花样。小时候,外婆包的粽子里,从来都是花生、红枣、核桃、葡萄干,还有我最讨厌吃的锁阳(一种中药,甘肃特产,当地人又叫“人参果”,又滋补作用,但是口感味道都怪怪的)。

二十多年前来上海读书,被头一回见到的大肉粽吓得够呛。可同时,也见识到南方粽子的花样繁多——豆沙粽、蜜枣粽、蛋黄粽、栗子粽。。。。。。以及什么馅儿都没有的碱水粽。

工作后,走南闯北,也就认识到更多的粽子。广西的龙粽、湖南的角粽。。。。。。大如双拳、小如核桃、三角的、四角的、六角的、方的、扁的。。。。。。我还吃过巧克力馅儿的水晶粽和小龙虾馅儿的粽子!

在口味越来越多、越来越奇特的诸多选择中,我独钟情于碱水粽,退而求其次的是白米粽。“乱花渐欲迷人眼”,窗外榴花灿若红霞,清茶袅袅,不掩碱水粽特有而朴素的清香。

与粽子搭配的,还有艾草和鸭蛋(江浙沪有端午吃咸鸭蛋的习俗,不知道其它地方是不是也这样)。可是,我老家属于干旱地区,没有生长艾草的水域,自然莫得艾草可悬门边。不过,外婆会用彩线钩极漂亮的香包——石榴花、葡萄串、金瓜,等等等等,里面塞满裹着中药末的棉花。童年时的每一个端午节,我都会在胸前挂着外婆钩的香包,手腕上系着花里胡哨的五毒索,在袅袅药香中愁眉苦脸地吃甜得腻人的粽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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