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身似乎并不晓得,自己的生死在一瞬间变转了方向。又或许,此刻的“衣身”,对于苏长生的意图洞若烛火。所以,“她“轻而易举地做出了反击。
那些蠕动着的、细长如蛇的石线,在苏长生身上来回游走,是戏弄,更是威慑。甚至有几条石线爬到了苏长生的耳目旁,直起上半截,微曲顶端,如嗞嗞吐信的毒蛇,随时都会将獠牙刺入他的皮肉。
于这一切,苏长生视若无睹。他的视线只落在一处。或许是注意力过于集中,“衣身”的一举一动被无限放大。
“她”走得很慢。可再慢,七八步的距离,又能用去多少时间呢?幽黑的双眸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每靠近一步,苏长生就觉着周遭的温度被压低了一截。而当“衣身”终于走到苏长生面前时,他的眉梢鬓角上已结上了白白的霜。
“她”的唇角轻轻一勾,露出不知是笑还是哭的怪异表情。
“衣身——”白色的水汽随着苏长生的呼吸而升腾缭绕,“你还在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收回了勾起的唇角,又恢复到之前冷漠僵硬的神态。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苏长生没有看到“她”眼角一闪而过的抽动。
手掌慢慢按在苏长生的脸上。
衣身的手型并不大,相较同龄的姑娘,她的手要小巧秀气得多。即便五指张开,也不过按住了他的半边脸。可是,“她”按得用力,薄茧划拉过面颊,留下阵阵刺痛。透过指缝的缝隙,苏长生的眼睛没有一丝移动。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明显的挑衅。果然,“她”的眉头向中间攒了攒,冰冷的气息愈发浓郁。
苏长生的皮肤激起了一粒粒细小的鸡皮疙瘩。
他修为不低,早已不惧寒暑。而此刻,衣身的手,就如同冷彻心底的冰块,将寒意从皮肤送到了灵魂深处。这令他想起了博格列桑大雪山的那道万丈冰缝,想起了自己浮在暗河中随着冰水载沉载浮的那段时间。
嚯,真冷啊!
他想笑一笑,可一张嘴,却发现嘴角冻地发僵,甚至无法控制。
口鼻处,白雾翻卷。
苏长生望着眼前的姑娘,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她双眸幽邃冰冷,全然不见之前的灵动与慧黠。而她的脸上,仿佛戴了怪异的面具——虽则僵硬,可苏长生却敏锐地发现她的表情有了一丝丝变化。
只是,这样的变化太过细微,又太过古怪,便是苏长生,也无法确定是不是因着眼前的白雾而扭曲了视线。
“衣身”低下头,视线四下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很快,“她”就发现了目标,俯身捡起一块长棍状的石头。“她”对这块石头并不满意,在手里掂了掂,五指曲作钩,陡然发力,便听得“咔嚓”几声,石头的一端便被捏裂。指尖微动处,石屑纷落。不过一会儿,石头的一端便被捏成了锋锐的戟状。而衣身的右手五指,已被碎石扎得鲜血淋漓。
“她”似乎浑不在意,可“她”的唇角却微不察觉地微微抽了一下。
苏长生用力挣扎,可箍着他脖颈腰腹的石线却越挣越紧。先前在大湖中时,他被水索绞得皮开肉绽。而此刻,新伤旧痕齐齐裂开,衫子上立时被血花浸染。
他的喉咙里发出呼呼之声,面露急切,似乎要嘶吼什么。可石线已经勒入他的皮肉中,一滴滴血顺着脖颈滑入衣领。
“衣身”缓缓翻过手掌,右手握住石戟,尖端对准苏长生的咽喉。石戟尖端闪烁的锋芒照进苏长生眼里,他心中陡然生出一丝绝望。
自他成名以来,大小对战不下百起,也有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然,却从未有如此刻般,令他心生绝望。变化太快,让他没有反击的机会。他不得不承认,落到如此境地,一方面是对手极其阴狠狡诈,而另一方面,却是自己不够果决。
倘若。。。。。。倘若在发现异样的第一时间就挥剑斩出,结果必然大为不同。
可是,他恍惚了,他迟疑了——一步迟,步步迟,终于还是被邪物抢了先机,占了上风。
石戟夺命的尖端在缓缓逼近。隔着数寸,苏长生依然清晰地感受到层层叠加的冷冽。
这是带着嗜血意味的戏弄。
勒紧脖颈的石线像是收到无声的指令,悄然松开。苏长生的脖颈处皮肉翻卷,鲜血淋漓,原本玉色的皮肤像是被血糊过般。可他依然梗着脖颈,不肯垂下半分。
他凝神着“衣身”的眼睛,看到了“她”眸中自己的倒影。
很快,鲜血结出了薄薄的冰壳,反射出玫粉色妖异的光芒。
这般情形,似乎取悦到了“衣身”。“她”微微歪着头,打量着自己的猎物。“她”的一只眼睛略略眯起,可另一只眼睛却像是发怒般瞪着。“她”的唇角轻轻上翘,可右颊的肌肉却用力绷着。
在苏长生模糊的视线里,“衣身”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大,被延缓,以至于他自己也无法确定眼前的是不是幻觉。
石戟在一点一点逼近。
苏长生甚至能感觉到凛冽杀气带出的刺痛。或许,下一刻,他的喉咙就会被刺穿。
他知道喉咙被刺穿时是什么情形——如果够快,血就会喷得高些。可依着眼前这速度,大抵,他会死得很难看。
这一刻,他倒希望衣身已经死了——这样,她就不会看到自己的死相。黄泉路上,待他追上她,就可以向她诚心诚意地道歉——哦,居然忘记了,被夺舍的人是不会有魂魄的。那么,自己呢?修行者的魂魄也是不错的养料吧?这样也好,永生永世不再相见,她的恨,他的无情,皆作消散。。。。。。
苏长生从不晓得一个人在死亡逼近时能生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只是,他还来不及惋惜一下其它的遗憾,就被脖颈上陡然的冰冷刺激地清醒过来。
一只手按住他的脖颈。
不,准确地说,是挡住了他的脖颈。
挡在一只锋利的石戟之前。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他甚至听见了石戟在那只手的骨头上滑移时发出的声音。
“衣身”的左眼露出痛苦之色。而右眼,却依然是浓黑不见毫光。
石戟刺穿皮肉,在手骨上划出令人牙酸的刮过骨头的咔咔声。温热的血液包围着苏长生的脖颈,融化了那层薄薄的血色冰壳。
她的血,与他的血,融在了一处。
苏长生的脸突然涨得通红,眼底泛出龟裂的血丝。他的喉间一片血污,喉结上下鼓动,似乎要竭力嘶吼,却只能听到粗重的喘息。
挡在他咽喉前的那只手,被石戟紧紧抵住,止不住地颤抖,却如一块磐石般,固执地不肯移开半分。
衣身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可是,她不能哭——她晓得,得憋住那股子气。一哭,气就泄了。
她的右手,紧握着石戟。指头因着先前捏石为戟而骨折了,吃不得大力,所以,在控制石戟时就有些力不从心。这便给了左手抵挡的机会。
而左手手腕已折,虎口劈裂——这是之前陡然重击苏长生一掌时造成的。所幸,腕骨虽断,她还能提得起手,也就能如愿地挡在右手手持的石戟前。
此刻,她身体里有两股力量,正此起彼伏地拉锯。这令她极度痛苦,却不得不保持全神贯注——否则,稍一疏忽,就会被入侵她身体的怪物再度占据上风。到了那个时候,怪物一定不会放过她的灵魂,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撕碎灵魂。
她伪装、蛰伏,好不容易才在怪物偶然分神之际一击即出,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石戟,却并不乐观。所以,她必须——努力啊!拼命啊!衣身——你是最厉害的!你一定会赢!
“衣身”的脸在苏长生眼中渐渐生动起来。
右眼中,微茫一闪即逝,却如万古幽潭中被投下一枚小小的石子。涟漪,纵然很小,终究出现了。
“她”的脸微微抽搐着,或许是因为剧烈的疼痛,又或许是因为愤怒。一块块肌肉像是不受控制地各自跳动,仿佛这身躯壳之下有什么正在大打出手。
“噗!”左耳中冒出一小股血花。
很快,眉心处血气翻涌,血气渐渐逼近眼窝,似乎要将眼眸中的冰冷和浓□□出。
眸底的幽邃逐渐溃散,微光慢慢亮起,虽孱弱如荒原上奄奄欲熄的一点火苗,却也不是没可能燎原。
衣身的痛楚到达了极点。而她的愤怒也达到了极点。
她不能再忍受这个可恶的家伙啦!
这该死的,抢了她的身体,还想杀死大叔?做梦吧你?可是,这家伙真得好强,很难应付啊!
在一片莫测的黑暗中,衣身将全部精神力调集起来,集中,集中,再集中。。。。。。对准看不见的敌人——
黑暗中,弓弦在无声地颤动。啪——弦上已无箭,衣身似乎听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断裂声。
箭簇没落处,片刻后,黑气翻涌,血色升腾,隐有五彩烟花穿透血色,照亮了黑暗深处。
——妈妈呀,疼死我啦!
衣身喉间发出一声微弱的抽泣,哽咽包裹着委屈。
“当!”石戟落地,碎裂成片。
最近,阿勒泰很火——因着一部连续剧《我的阿勒泰》,甚至航空公司开通了上海到阿勒泰的直达航班。神秘辽远的阿勒泰,大有摇身一变变成网红打卡点的架势!
我在多年前阅读过《我的阿勒泰》这本书。作者李娟还有另一本《走夜路请放声歌唱》,也很好看。
《我的阿勒泰》是散文体,却被拍成了故事片,也是神奇!我没法评论这是好是坏,可是,原本在书中作为主角的阿勒泰成了风景背景板,总归令人心头郁闷。
读这本书的时候,仿佛在遥望一只美丽的森林精灵在跳舞,在歌唱。她的舞姿轻盈,她的歌声空灵,清晨的露珠为她伴舞,天边的晚霞为她和声。一切都那么美好,美好得仿佛在梦幻中。
可是,当我们遥望着她时,是隔着迷蒙的薄雾,隔着淅沥的小雨。我们只看到她美丽不可方物的身影,却看不到她脚下的泥泞和腿边的荆棘。
作者所经历过的真实的生活,艰难而困顿。换做是我,只怕一天也过不下去。她用她的笔,画出薄雾和小雨,遮蔽了我们的视线。精灵从泥泞中吃力地抬起脚,而她的歌声,透过雾幕和雨帘传来,欢快、明亮,仿佛云端的灵雀。
在满是荆棘的泥泞中,作者种出了这世上最美的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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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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