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第二百二十八章

进修补铺子的鬼,多半都有残缺,所以包裹得严严实实。可如这支队伍里,每个鬼都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却还是少见。解释只可能有一个:这家铺子的师父,专擅修补,并不做那些花里胡哨的生意。

飞鸢对修补铺子没兴趣,不过,从一旁经过时,还是指着铺子上方的招牌给衣身看,“看!黑白色的!若是五彩的,便说明铺子兼做美容生意。”

衣身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便见铺子门楣上插着细细一根竹竿,竿子上飘着白底黑边的三角形布幡,幡上画着一口倒扣的锅。

她困惑道:“不是补皮吗?怎地要用锅补?”

飞鸢笑喷:“哪里是锅?那是头皮哟!”

衣身定睛一看——额滴个神呐,竟是块黑白相间的头皮,头皮上还有几缕头发呢!风吹幡动,恍惚间,那稀稀拉拉的头发似乎都在随风飘摇。

衣身立时头皮都麻了。

铜钱市场的顾客委实太多。飞鸢带着衣身挤得气喘吁吁,也没逛成。几乎所有的铺子前都被围得里三圈外三圈,除了后脑勺,甚也瞧不见。

飞鸢在铺子外急得干跳脚!

现如今娘子将骨牌交给她,她就能独立外出办事。在饿鬼道时就不提了,自来了冥界,她还从来没正正经经地逛过市场呢!她特特告了一日假,本想着带着衣身好好逛一逛,却不料铜钱市场里竟挤成这个样子!

她真是纳闷:幽都里有名的大市场十几个,哪个都比铜钱市场大?怎地却瞧着似乎大半个幽都的鬼都来了这里呢?

倒是有个一旁歇脚的老鬼解释与她听:“这不是因着泰山府君他老人家要来幽都了吗?”

“铜钱市场是泰山府君家开的?”飞鸢直愣愣地问。

“哪能呢?”老鬼瞅着肥嘟嘟的飞鸢和嫩生生的衣身,偷偷咽了下口水,视线自飞鸢腰间的青色骨牌上扫过,遗憾地扭过头,“只是铜钱市场的管理方挂出招牌,说是为欢迎泰山府君莅临指导,铜钱市场搞大促销,整整三天,全场三折!”他竖起三根没有皮肉的枯指。

飞鸢瞠目结舌:“泰山府君总不至于来铜钱市场‘莅临指导’吧?莫非是碰瓷?”

“那又怎样?”老鬼不无羡慕地叹道:“铜钱市场算哪根葱?泰山府君又怎会计较?只不过,这招牌一打,铜钱市场可就赚翻啦!”

飞鸢沉默地望着前方一眼看不到头的对面,心神一阵恍惚。

飞鸢不甘心两手空空地回去,多问了那老鬼几句,便指着不远处道:“要不咱们去那里瞧瞧?兴许也能寻到送娘子的礼物?”

两人踮着脚尖侧着身子,绕着乌泱乌泱的队伍,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方钻进一条小巷里。

小巷很窄,两侧的墙很高。抬头望去,只见一线灰蒙蒙黄晕晕的天。相较巷子外的喧嚣热闹,这里安静极了,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东西,将这里隔绝开。

飞鸢身宽体胖,两肩时不时地撞到两侧青灰色的墙壁上。墙壁上泛起圈圈涟漪,折射出一团一团的晕斑。衣身紧紧拉着飞鸢的手,小心翼翼地绕开脚下一只只小手。这些小手好似随意生长的杂草,三三两两地顺着墙角延伸到小巷深处。它们倏忽冒出地面,张开细白幼小的手掌,东摇西晃,漫无目的地乱抓一气。若什么都没抓到,便两手空空地缩回地面。过一会儿,再又探出来。

这令衣身想起了头回到温泉苑中,那朵极娇艳的大芍药花对着飞鸢手中的炸小鬼垂涎欲滴,以及被芍药花的“口水”误伤而被吃掉的倒霉虎皮芭蕉。她愈发谨慎,丝毫不敢大意,亦步亦趋地紧随飞鸢。

穿过小巷,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仿佛是被遗忘的角落。尽管距离铜钱市场不过一巷之隔,却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陈旧、冷清,甚至这里的潮湿气息,都比铜钱市场厚重几分。不过,铺子却不少!

整一条街上都是店铺。铺面都不大,也不光鲜。有的店铺招牌旧得连上面的字都看不清了。几只非狗非豺的小兽在店铺间窜来窜去,偶有嘴里叼着块东西,便一阵小跑着窜到街角躲起来。街上的游客很少。一家不知卖什么的铺子,门上挂着的铜铃无风而动,“叮叮当当”,清晰入耳,显得整条街愈发寂如坟场。

飞鸢皱着眉,从一家家铺子门前走过。经过一家酒水铺子时,她停下了脚步,探头往里张望。看铺子的是个涂着夸张红腮团的纸人,白惨惨的脸,硬邦邦的腰身,僵直着手臂招呼飞鸢:“客人进来看看吧!新酿的桃花露,最合小娘子的口味了。”

“有没有葛娘泪?”

那纸人面无表情地摇头,“葛娘泪在三月份开坛。早都卖完啦!”

飞鸢遗憾地砸吧嘴,低声对衣身道:“娘子爱喝葛娘泪,说够劲儿。我还没尝过呢!”

又路过两家铺子。一家是做烧肉的,临街的柜台上摆着个酱色的圆滚滚的东西,师傅正一手提着刷子往上抹油,一手捏着尖利的签子戳来戳去。每戳一下,那东西就“吱吱”叫两声,随之抖一抖,酱色的皮肉便如滚浪般涌动起来。

“这是什么?”衣身瞧着有点儿恶心,又有些好奇。

“鬼祟。”

“什么玩意儿?”衣身没听清。

“鬼、祟——”飞鸢一字一顿地解释道:“这东西生得人头猪身,最爱吃才出生就死去的小儿魂魄。吃饱了就爬上树睡觉,蠢极了。不过,它的肉极美,五花三层,做出来的烧肉香得不得了。”说着,她咽着口水,问那师傅:“何时可好?”

师傅是个高头大马的壮汉,却长了张白净俊俏的面孔。他笑眯眯道:“还早呢!这会子才开始刷油,要烧好出炉,起码得是午后了。”

飞鸢哪有那个闲工夫等着?只得悻悻然地走了。衣身被她拉着走了几步,一回头,却正瞧见那师傅晃了晃脑袋,猛地一甩头,竟将那白净俊俏的头脸甩到了后面,换做一张毛茸茸的猴脸!

衣身当即吓得牙齿“咯咯”打架,飞也似地转过头,一眼也不敢多看。

走过卖皮衣的铺子——人皮的、兽皮的、纸皮的、布皮的。。。。。。色色样样,挂满了整个橱窗。那件人皮的皮衣尤其漂亮,是个杏眼桃腮雪肤樱唇的美娇娘,两只眼珠子极灵活,如含情秋水般盯着衣身一路走近又行远,真个称得上“明目善睐”。

走过买糖水的铺子——临街并排摆着三只大笼子,笼子里关着三个笑嘻嘻的小儿,一个抱着怀里的花球,两个在啃自己的脚趾头。笼子旁,站着一个不及三尺高的矮人,一手端着大碗,一手拿着小刀,往笼子里的小儿手臂上一划,便见血如泉涌。那人用大碗抵住伤口,片刻便接了小半碗血水。小儿恍若未觉,依旧抱着花球扭来扭去,只在大碗离开后,方随意地抬臂舔了舔伤口。很快,伤口便不见了,手臂依然嫩如白藕。

衣身默默地绕过,也不再追问飞鸢。这一路行来,看多了,便有些麻木——她终于晓得,原来长得人脸的,并不一定是人;而看似乖巧可爱的,未必乖巧可爱。

对侧的街角,一只黄白花色的山羊正鼓着腮帮吃草——不,它嘴里嚼的是长在那里的小手。见衣身望过来,它咧嘴一笑,露出白花花的锋利牙齿,齿缝间还塞着半截细小的指骨。

眼见这条街快要走到头了,却一如所获。飞鸢气得直哼哼:“死老鬼诓我!”——那老鬼说巷子后的铺子里也有好东西,人少不排队,还可以讲价钱。

衣身指着尽头的最后一家店,“要不进去瞧瞧?反正来了也是来了。”

这是一家杂货店,门上连个招牌都没有,只在房檐下挂了一串紫皮竹节,油润发亮,倒有几分可爱。

杂货店门面小小,内里却不小。只是四面墙的货架上摆得满满当当,甚至堆到了天花板,便是犄角旮旯里都塞得不留一点儿空当。大抵,没有一双火眼金睛和超强的耐性,很难在这铺天盖地的货品里淘出宝来。

衣身屏住呼吸,抵御着扑面而来的窒息感。不知是视角还是光线的问题,衣身总觉着那些堆高垒低的货架扭曲着,连带着本该平整的房顶,都在眼中幻化出漩涡般的眩晕感。飞鸢却一无所觉,时不时地随手翻检着,期待在这间杂货铺里寻到可心之物。

“哟,风筝!”飞鸢目光一亮,指着东墙一角。

东边墙上竖着两架货架。货架当中约莫一尺宽的缝隙里,从下到上挂着扫床笤帚、两根辫子、几只炒勺、三幅画、一只斗笠,以及一大团五颜六色的绣花线。衣身顺着飞鸢手指的方向,好一会儿才从绣花线和斗笠间,瞧见半只风筝翅膀。

这是最常见的那种风筝,所以,即便只露出半只翅膀,也能一眼辨认得出。

“老板——老板——”飞鸢嚷嚷起来,“把那风筝拿给我看看。”

门后阴影里,一团黑黢黢的东西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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