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第二百二十九章

那团黑雾样的东西慢吞吞地“飘”过来,停了一小会儿,似乎在打量这两位客人。然后,黑雾中分出一支来,仿佛长长的触角,向上延伸——延伸——直至将那风筝取下来,递到飞鸢面前。

是只蜻蜓款式的风筝。

风筝不大,蜻蜓的双翅展开处也不过一尺。上面遍布灰尘。飞鸢鼓起腮帮用力吹了一大口气,但见灰烟弥漫之后,风筝露出几分本色来。

浅绿色的底子上,绘着两只活灵活现的黑眼珠,圆溜溜的。薄翼做得也挺精巧,鳞纹绘得极细腻,惟妙惟肖。飞鸢轻轻摸了摸,只觉着触感轻柔滑腻,仿若极佳的丝绸,心下便有了几分欢喜。

只是,还有些犹豫——“太脏了!喏,这里,还有这里,都破了!”她不满地指指点点。衣身附耳过去,不知说了句什么,便见飞鸢面上闪过喜色。

“老板,这风筝能洗干净吗?”

黑雾荡了荡,伸出一只触角,做了个“擦拭”的动作。

飞鸢眼珠一眼,做出满心嫌弃的样子,“老板,你这风筝也太破了,你看看!到处都是洞——也不知挂了多久都没人买。。。。。。”

她学着孟婆的样子,翘着小指,只用食指与拇指捏着风筝一角,以一连串的抱怨配合嫌弃的表情和动作。只是,她倒底经验少,学孟婆学得委实不到家,倒显得假模假式像做戏。衣身将脸深深缩进帽兜里,生怕飞鸢瞧见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嘴角。

“多少钱?”终于,飞鸢自觉火候已到,开始问价。

黑雾从柜台下拿出一块牌子,亮给飞鸢看。

“十万金?”飞鸢当即一蹦三尺高,“你怎么不去抢?”

黑雾木呆呆地一动不动。

“不行!太贵了!最多五万金!”飞鸢痛心疾首地表达着对“奸商”的愤怒。

黑雾晃了晃,看得出是摇头。

“那。。。。。。六万?”飞鸢试探着。

黑雾继续晃荡。

“六万不行啊。。。。。。七万?就七万!再多一个子儿都没有!这么破的风筝,你也好意思卖这么贵?你也不看看,除了我,谁还肯买?错过我这般好的顾客,只怕你再等一百年——不,一千年,也不会有第二个来问你这破风筝!”飞鸢的一字一句,都学着孟婆的口气,甚至表情动作,都学得丁点儿不差。只是,她的身架委实宽厚了些,与孟婆的摇曳生姿差了何至十万八千里,倒像是肉山在哆嗦。

那黑雾依然一副木呆呆的样子,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飞鸢直说得口干舌燥,脾气一上来,索性“啪”地将一只口袋丢在柜台上,“喏,七万金!就这么说定了!一文不少,我可就拿走这破风筝啦!”

她一口一个“破风筝”,极尽嫌弃,却紧紧抓着风筝不撒手,扯着衣身飞也似地冲出杂货铺子,仿佛生怕那黑雾冲过来拦着不肯卖似的。

衣身被她一路拽着跑了好远去,这方停下脚步。

“你这不是强买强卖嘛?”衣身满心敬佩,“你胆子可真大!”

“所以,我就逃了呀!”飞鸢嘻嘻笑道,随即又哼唧唧,“那老板也真黑!”——也不知她指的是老板心黑,还是生得黑。

飞鸢一直想要一只风筝。

她名唤“飞鸢”,“鸢”,也是风筝的别称。这名字是她娘起的,可实际上她娘也没见过风筝,只是听她娘的娘说,鸢可以飞上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饿鬼就没有不想离开饿鬼道的,所以她娘给飞鸢起了这样的名字。

冥界的风是幻风,托不起风筝飞。所以,在冥界,没谁放风筝玩儿。好这个的,也只将风筝当个漂亮的装饰品,挂墙上、挂腰间,或者配上流苏插发髻。这些做工精美的风筝,徒有风筝之名,却并不能在天上飞,可售价却贵得吓死人!所以,飞鸢以七万金强买了一只破风筝,颇为得意,深觉着自己占了便宜,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姑娘!

“你真得会补风筝?”飞鸢需要衣身一个肯定的回答。

“这有什么难的?”衣身下巴一抬,“不就跟补衣服一个样儿嘛!”

补风筝与补衣服一样?飞鸢捏了捏手中的风筝,只觉着好似握着一团没有分量的云,有点怀疑衣身是不是吹牛。

补风筝,手艺和材料同样重要。这只蜻蜓风筝又轻又软,不知是什么材质。衣身说最好是用同样的材质去补,又选了几种颜料,要飞鸢一并找来。而她则在琢磨怎样才能将风筝上的污渍去除干净。

“黑雾老板”是手势表达得很清楚——要擦。可问题是,拿什么擦呢?风筝上的颜料会不会洇开?用帕子还是用刷子?有些污渍看上去油腻腻的,是不是还得用旁的法子才管用?衣身只手撑着下巴,轻轻拎着蜻蜓的尾巴,有点儿发愁。

嗨,有点儿高估自己了!

她琢磨了两天,也没琢磨出妥帖的法子,却不敢轻易动手,生怕一个不慎就毁了飞鸢的心爱之物。正费脑筋呢,忽然孟婆来寻她。

“娘子要帮我治疗魂伤?”衣身不大确信的反问道。自上次见面,至今已经隔了**天,却再无下文。不然,飞鸢也不会想着要借口给娘子送礼,再探探她的口风。而今,礼物没买到,衣身也有些死心了,哪承想孟婆竟主动寻上门来。

“我还能哄你?”今儿,孟婆将头发编成大辫子,自耳后盘作花苞状,也不插珠翠,只在“花苞”间点缀两三片碧玉叶子,颇显清丽脱俗。

“那。。。。。。我该做什么?”

孟婆瞧着衣身略略紧张的样子,吃吃笑道:“自然是吃药,然后睡一觉。”

这么简单?衣身有些怀疑,却有说不出哪里有问题——治病,不就得吃药吗?至于睡觉,貌似也没问题啊!

孟婆望着衣身困惑的神情,笑得温和又慈祥,“人间治疗魂伤,方法不得当,自然难上加上。可在阴间,却无甚难处。那些个死于非命的鬼,哪个不是大伤小伤?有的还残缺不全呢!还不是治好后,照样活蹦乱跳?你又没丢魂失魄,不过是有些裂痕,补一补,就好了。”

啧啧!听上去就跟补衣服那么简单似的!

而事实上,治疗魂伤的确没天阙宗搞得那么复杂,只不过,也不像孟婆说得那么简单罢了。

人的魂魄其实是很脆弱的。三魂七魄,少了哪个都不行。三魂指天魂胎光、地魂爽灵,以及人魂幽精。七魄则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三魂控思制意,而七魄则与肉身知觉有关。

人死后,三魂离体,七魄消亡。其中,地魂入地府,便是世人俗称的“鬼”。鬼本无形体,只是凭借着生前的记忆和执念,维持着形象,就是所谓的“中阴身”。所以,无论生前是被砍头还是服毒,其实对其地魂是否完整的影响并不大。只有那些生前魂魄被妖鬼精怪恶意撕扯吞噬,或者遭受巨大惊吓而导致魂魄崩裂的人,做鬼后才需要治疗魂伤。

从某种角度而言,衣身的情况更靠近前者。比较幸运的是,当日在秘境湖底石殿中,那邪物夺舍后并没有立时吞噬衣身魂魄。它或许别有所图,却给了衣身翻盘的一线生机。只是,凡人魂魄脆弱,能在那强大邪物的压制下挣脱出来,自然伤痕累累。必须承认,衣身修习魔法,锻炼出不弱的精神力,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先前孟婆给她擦身时,捎带着检查了她的魂伤。伤势不算轻,但因着服用过天阙宗的灵丹妙药,有所好转,却又好得有限。孟婆有心帮衣身一把,自忖处理这点儿伤势应当不在话下。只是她心里别有计较,便晾了衣身几天。

这几日,她不闻不问,可衣身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她却一清二楚。自衣身从铜钱市场回来后,孟婆便觉着火候差不多了。

孟婆的主业是熬孟婆汤,副业是开温泉苑。这两样工作,都离不开各种药草药粉药丸子。所以,孟婆的库房里,摆满了花花草草。鲜的、干的、半鲜半干的。。。。。。五颜六色,应有尽有。她在库房里待了小半个时辰,便拣出了所需的药材,盛了半兜子。

次日一大早,飞鸢将将取下屋门口的小灯,便听得孟婆相唤:“衣身醒了么?叫她起来吃药。”

飞鸢忙不迭地去摇醒衣身。待得药碗端在手里,她的迷糊劲儿还没彻底过去。

一大碗“药”吞下去,衣身觉得自己都可以成仙了。她揉了揉肚皮,说不清这种奇怪的感觉是药效的作用,还是自己的幻觉。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吞了一大团云朵,那云朵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便如棉絮般裹住了自己的五腑六脏,又好像下了一场清清凉凉的小雨,将肺腑清晰地干净透亮。

一阵困意上来,她不由打了个哈欠。

飞鸢奇怪:“怎地才睡醒,便又困了?”

孟婆笑吟吟道:“困了睡便是,别强撑着。睡吧,睡吧——”

说来也怪,孟婆那两句“睡吧”才入耳,衣身便觉着肚子里的云朵越来越膨胀,甚至透出皮肤来,将整个自己包裹起来。云朵里好舒服啊!又轻又软又暖和——衣身眼睛一闭,径直往后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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